黑雾像被风卷走的残云，月光重新漫进主殿时，灵悦的掌心突然传来灼烧般的痛。
她踉跄着跪下去，玄色裙裾扫过满地焦黑的碎玉。
额角的冷汗大颗大颗砸在青锋剑柄上，指缝间溢出幽蓝微光——那原本交颈的双凤纹路正像活过来的金鳞，顺着她的手腕往手臂攀爬，每一寸皮肤都像被火舌舔过，又麻又疼。
“灵悦！“邹云逸的手掌刚触到她颤抖的肩，就被那幽蓝灼得缩回半寸。
他跪下来与她平视，眉峰紧拧成刀刻的痕，“哪里疼？“
灵悦咬着唇摇头，喉间溢出破碎的气音：“凰契...在排斥我。“话音未落，腕间的纹路突然一烫，她闷哼一声，指尖深深掐进青锋剑鞘的雕花里。
肩头忽然一暖，幻灵兽的金纹皮毛蹭过她耳后，带着焦糊味的呜咽混着灵力波动：“不，它在找新的誓约对象。“灵兽的尾巴尖轻轻扫过她腕间的光，“这纹路在追什么——像候鸟寻着归巢的星轨。“
青鸾的古籍“啪“地合上。
她不知何时蹲在灵悦身侧，发间玉簪的幽蓝与灵悦腕间的光交相辉映，指尖还沾着书页上的金粉：“凰契本就是双向盟誓！“她声音发颤，“当年主祭篡改盟誓时，用黑咒把自己的命魂和凰契锁成死结。
他现在看着像死了，可命魂碎片还黏在契里，在引着凰契找新的宿主！“
红绫的符纸“唰“地撕开三张。
她跪坐在灵悦背后，涅盘符珠在掌心转得飞快，符灰簌簌落在地上，织成一道闪着银芒的镇魂阵：“那便让它选你！“她咬着下唇把最后一张符拍在阵眼，“你是曜灵仙君，是当年凰神亲自点的守誓者，这破契敢不认？“符阵泛起暖黄光晕，裹住灵悦发颤的脊背。
灵悦闭了眼。
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却抵不过体内翻涌的灵力——那本属于她的凰火里，此刻缠着一缕阴恻恻的黑丝，像条毒蛇在啃噬契纹。
她顺着那股力量往下探，突然触到一个陌生的名字，像被刻在灵识最深处的碑：“曜灵·凤昭...“
“什么？“邹云逸的呼吸几乎要碰到她额角的汗，“你说谁？“
灵悦睁开眼，眼底还泛着灵力翻涌的金芒：“一个名字...不属于我，可它在契里。“她抓住邹云逸的手腕，把他的掌心按在自己腕间，“你看，这纹路在往心口跑，像要把那个名字刻进命魂里。“
邹云逸的指尖刚贴上那幽蓝光纹，就被烫得猛地一颤。
他望着灵悦发白的唇，喉结动了动，伸手替她擦掉额角的汗：“别怕。“他的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可眼底燃着灼人的光，“我在。“
幻灵兽突然竖起耳朵，金纹在皮毛下泛起涟漪：“主祭的命魂碎片在动！
它们在契里结网，要把新名字拽进来——“
“灵悦！“红绫的声音带着哭腔，“阵要撑不住了！符珠在发烫！“
灵悦望着自己腕间的光，那纹路已经爬到心口，隔着衣裳都能照出胸前的阴影。
她突然笑了，笑得比刚才焚尽黑雾时还亮：“原来主祭留的后手，是要让凰契认新的'曜灵'。“她攥紧邹云逸的手，“可他忘了，真正的曜灵，从不是名字，是...是守着这方天地的心。“
邹云逸的指尖微微发颤。
他望着她眼里翻涌的金焰，突然想起千年前刑台上那抹笑——那时候他没能护她，这一次，他绝不让她再疼半分。
他强撑着虚浮的灵力，另一只手按上灵悦心口的光纹，剑意顺着指尖渗进她经脉：“我帮你压。“
灵悦的睫毛颤了颤。
她望着他苍白的脸，望着他眼底快要溢出的心疼，突然觉得那灼人的痛轻了几分。
腕间的纹路仍在爬，可每爬一寸，都像被邹云逸的剑意磨掉一层黑渣。
“凰契之所以失控...“邹云逸的声音混着灵力翻涌的嗡鸣，在她耳边低低响起，“是因为...“
他的话被一阵急促的灵力波动截断。
青鸾突然拽住红绫的袖子，指向主祭倒下的方向——那具尸体的指尖，正渗出一缕几乎看不见的黑雾，像条细蛇，游向灵悦心口的光纹。
灵悦的瞳孔骤缩。
她望着那缕黑雾，又望着腕间越爬越快的纹路，突然明白过来：“主祭的命魂碎片，是要借凰契，把那个'曜灵·凤昭'的命魂...拽进这方世界。“
邹云逸的掌心渗出血珠。
他咬着牙，剑意又凝了几分：“不管来的是谁，“他望着灵悦发亮的眼睛，“你都是我认定的...守誓者。“
灵悦的眼泪混着汗砸在他手背上。
她反手攥紧他的手腕，凰火从指尖腾起，与他的剑意缠成金红相间的光：“那就让它看看，“她的声音裹着凰火的炸响，“真正的曜灵，从来...不需要名字。“
腕间的光突然暴涨。
青鸾的古籍“哗啦“掉在地上，红绫的符阵“轰“地碎成星子，幻灵兽被气浪掀到梁上，爪子死死抠住檀木。
灵悦望着心口的光，那纹路终于不再爬了。
双凤交颈的印记里，那缕陌生的“曜灵·凤昭“，正被她的凰火一点点烧成灰烬。
可就在这时，她突然听见极轻的一声叹息，像来自很远的地方：“原来...是你。“
邹云逸的手猛地一紧。
他望着灵悦骤然睁大的眼睛，望着她心口的光里突然闪过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星图，喉间泛起腥甜——他的灵力，快撑不住了。
邹云逸喉间的腥甜终于漫到唇边。
他死死咬着后槽牙，任鲜血顺着下颌滴在灵悦心口的光纹上，染得那幽蓝泛起几缕碎金。
指尖的剑意像抽丝般从经脉里往外扯——剑心共鸣本是双剑同修者才敢用的禁术，他如今灵力虚浮如风中残烛，偏要拿命做引，去勾那被主祭篡改的记忆。
“灵悦...“他的声音比山涧冰泉还凉，却裹着化不开的灼意，“你腕间的纹路在抖，是凰契在喊疼。
它本不该被黑咒锁成死结，是记忆断了...所以才找不着归处。“
灵悦望着他眼尾泛起的青紫，突然觉得掌心那灼烧都成了钝痛。
她反手扣住他渗血的手腕，能摸到他脉门跳得像擂鼓：“你别硬撑！“话音未落，一阵刺目的白光突然扎进她识海——邹云逸的神识裹着松涛般的剑意，正顺着指尖往她灵海里钻。
“疼吗？“他额角的汗砸在她手背，“咬我。“
灵悦还没反应过来，后槽牙就被他塞进了自己的手腕。
那股铁锈味刚漫开，识海深处就传来“咔“的轻响——像千年冰棺终于裂开缝隙。
她眼前浮现出斑驳的光影：火凤在云间盘旋，金羽落进雪色衣袍的女子掌心；一个玄衣青年单膝跪地，额间的金纹与女子腕间的凰契交相辉映；最后是血色漫天，青年的脸扭曲成狰狞的鬼面，他将黑咒注入碎裂的凰契，嘶吼着“我要让这契约永远记得背叛之痛“。
“是主祭...“灵悦的睫毛剧烈颤动，“原来他曾是初代曜灵仙尊的...护法？“
幻灵兽突然从梁上扑下来，金纹皮毛炸成刺猬状，爪子在青砖上划出火星：“那虚影是命魂残片！
他在借记忆渗透你的神魂！“它的尾巴尖抵住灵悦后颈，灵力如热泉般涌进去，“快把他往外推！“
灵悦这才发现，那团光影里除了记忆碎片，还缠着根细如发丝的黑雾。
她刚要调动凰火，却见邹云逸的神识突然化作万千剑影，将那黑雾缠成乱麻：“我帮你截着，你看仔细。“他的声音在识海里嗡嗡作响，“凰契要认的不是名字，是守誓时的...心跳。“
心跳？
灵悦愣住。
她望着记忆里那对立誓的身影——女子指尖抚过凰契时，心口的金焰与契约同频跳动；青年跪地时，眼底的虔诚比星子还亮。
原来真正的誓约，从来不是刻在玉简上的文字，是两缕神魂共振的频率。
“我知道了。“灵悦突然笑了，眼泪却顺着鬓角往下淌，“主祭篡改契约时，用黑咒盖住了原本的心跳声。
现在凰契之所以发疯，是在找...属于曜灵的心跳。“
她松开咬着邹云逸的牙，舌尖抵着发甜的上颚，将自己的灵力顺着交握的手送过去。
凰火从她掌心腾起，没有灼烧，反而像春溪般裹住邹云逸的剑意——那是她这些年在他剑穗里藏的桂花酿香气，是他替她挡下雷劫时落在她发间的血珠，是他们在藏书阁翻古籍时，他悄悄往她茶盏里添的蜜。
“你听。“她望着邹云逸发白的唇，轻声说，“这是我的心跳。“
识海里的剑影突然一颤。
邹云逸的神识化作一柄小剑，轻轻碰了碰她心口的光纹——那幽蓝的纹路竟像活物般蜷缩起来，又缓缓舒展，最终裹住那柄小剑，开始有节奏地跳动。
“原来...这才是完整的誓约。“青鸾的古籍“啪“地拍在地上，她跪行两步，指尖颤抖着指向灵悦腕间，“双凤交颈的纹路里多了个剑印！
是云逸上仙的剑纹！“
红绫的符阵突然爆发出刺目银光。
她本来攥着符珠的手被烫得通红，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灵悦姐的凰火在变！
你看那光，像不像...凤凰衔着剑在飞？“
灵悦低头。
腕间的幽蓝不知何时褪成了鎏金，双凤的尾羽交缠成剑穗模样，中间嵌着枚极小的青锋剑印。
那纹路顺着她的血管往心口爬，这次没有灼烧，反而像被晒暖的锦被裹住，连灵魂都跟着发痒。
“从今日起，“她对着虚空轻声说，“凰翼不再为一人所控，而为整个曜灵而战。“
话音未落，整个主殿突然亮如白昼。
灵悦额间的仙纹泛起金光，一道凤凰与剑交叠的印记从中飞出，悬浮在她头顶。
那印记转了三转，“轰“地落回她心口——这次不是灼痛，是铺天盖地的温暖，像回到了刚入仙宫时，老宫主摸着她的头说“小灵悦以后要做最亮的星“。
“成了！“幻灵兽的金纹终于平顺下来，它蹦到灵悦膝头，用脑袋拱她手心，“新的凰契叫'凰誓·曜灵'，连我都能感觉到...它在笑。“
邹云逸的手终于从她心口垂落。
他整个人往后一仰，靠在青锋剑鞘上，眼尾的青紫褪成淡粉，嘴角却翘着：“我就知道...你行。“
灵悦刚要扶他，余光突然扫过主祭倒下的方向。
那具焦黑的尸体不知何时翻了个身，灰白的眼皮正在颤动。
她瞳孔骤缩，伸手去摸青锋剑柄，却见那尸体的眼白突然泛起幽蓝——正是凰契异变时的颜色。
“原来...“主祭的声音从腐烂的喉咙里挤出来，比夜枭叫还刺耳，“真正的曜灵...才是最好的容器。“
他的手指突然掐进自己的眉心，一缕黑雾裹着猩红，顺着空气钻进灵悦额间的新印记。
灵悦只觉识海一震，像是有人在她灵魂上刻了道痕。
她刚要调动凰火，那黑雾却像融在水里的墨，眨眼就没了踪迹。
“灵悦？“邹云逸撑着要起来，“怎么了？“
灵悦望着主祭逐渐冷却的尸体，又摸了摸自己心口的新印记。
那里还留着刚才的温暖，可最深处好像多了粒硌人的沙——不，是根刺，藏得极深，却让她莫名想起千年前那道劈在她心口的雷。
“没事。“她对着邹云逸笑，指尖却悄悄攥紧了他的衣袖，“只是...突然觉得，这劫数，怕是还没到尽头。“
主祭的尸体在月光下慢慢化作飞灰。
最后一缕残魂消散前，空中飘起一句低语，轻得像片落在心尖的雪：“等着吧...凰誓里的刺，总会扎穿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