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裹着血腥气漫过玉阶，灵悦的指尖几乎要贴上镜面，却在触及那抹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眼尾泪痣时猛地顿住。
镜中女子的冷笑像根细针，直扎进她记忆最深处——三百年前毒参汤穿喉的灼痛，第一次觉醒血脉时骨裂的声响，原来那些锥心之痛，竟不是独属于她的。
“你...是谁？“她嗓音发紧，喉间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絮。
凤纹在眉心突突跳动，每一下都撞得太阳穴生疼，镜中女子的额间金纹便随着亮一分，恍若两簇同根而生的焰。
“我是你未曾走过的另一种可能。“镜中女子开口，声音与她如出一辙，却带着冰碴子般的冷，“你选了心软，我便替你攥紧屠刀；你护着蝼蚁，我便踩着他们的骨血往上爬。“
灵悦后退半步，凰翼金饰在身后簌簌轻颤，带起的风掀得镜身碎片哗哗作响。
幻灵兽叼着半块镜身从她肩头跳下，琥珀色眼珠里映着两个重叠的身影，喉间发出老树根般沙哑的呜咽：“曜灵血脉双生体...初代仙尊为保传承，用混沌玉髓孕出两具容器。
一者入世历劫，一者封在镜渊。“它爪子重重按在镜面上，裂纹中渗出幽蓝光芒，“你们共享血脉，却只能活一个。“
“怎么会...“红绫不知何时攥住了灵悦的衣袖，指尖凉得像块玉，“灵悦姐从小到大受的苦，难道她都...“
“她都尝过。“镜中女子忽然笑了，指节抵着镜面，与灵悦的手背隔着一层冰似的屏障相贴，“你疼得昏死过去时，我在镜渊里替你数着心跳；你为那只受伤的小仙雀掉眼泪时，我在镜渊里把自己的手腕割得鲜血淋漓——凭什么？
凭什么你能被偏爱，我只能当见不得光的影子？“
灵悦的手背被镜光灼得发烫，却比不过心口翻涌的钝痛。
她忽然想起青鸾给的残卷里那句“双生体彼此感应却无法共存“，原以为是血脉相克，如今才知是命运的死局。
“灵悦！“
青鸾的声音从廊角传来，她抱着重叠的竹简跌跌撞撞跑来，发间玉簪歪在耳后，指尖还沾着墨渍：“找到了！
《曜灵纪事》里记着，双生者若相遇，须经'凰命试炼'——“她翻开最上面一卷，泛黄的纸页被夜风吹得哗啦作响，“胜者得全部血脉，败者...彻底消散。“
最后两个字像一记闷棍，砸得灵悦耳中嗡嗡作响。
她望着镜中女子骤然收紧的瞳孔，忽然看清对方眼底翻涌的不是恨，是更深的、近乎癫狂的不甘——原来她们都困在这局里，一个想活，一个也想活。
“灵悦？“
熟悉的清冽气息从身后漫来，邹云逸的手掌覆上她发凉的后颈。
他剑穗上的冰晶还未化尽，刺得她皮肤微微发疼，却像根定海神针，将她飘在虚空中的魂儿猛地拽了回来。
“云逸...“她转身时撞进他怀里，能听见他心跳如擂鼓，“我要...我要和她...“
“我知道。“他的下巴抵着她发顶，声音低得像片落在雪地上的羽毛，却重得让人安心，“不管是什么试炼，我都在。“
灵悦攥紧他腰间的剑穗，忽然想起他方才冲破夜色赶来时，剑鸣里藏着的那丝慌乱——原来他从来不是什么清冷上仙，不过是个会为她乱了章法的人。
镜中女子的冷笑淡了些，指尖在镜面上划出血痕：“明日辰时，镜渊见。“话音未落，镜面突然迸出刺目蓝光，待光芒散尽，只剩半块染血的镜身躺在青鸾脚边，映着灵悦发白的脸。
邹云逸的拇指轻轻擦过她眼角，那里不知何时落了滴泪：“害怕么？“
灵悦摇头，却将他的手攥得更紧。
凤纹在眉心烫得厉害，可她忽然不那么怕了——毕竟这一世，她不是一个人。
远处传来晨钟，第一缕日光漫过宫墙时，邹云逸望着她被金光照亮的侧脸，喉结动了动：“让我替你战斗。“
邹云逸的指尖在灵悦发间顿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望着她眼底翻涌的坚定，喉结动了动，终是将“危险“二字咽回喉间——自她在仙宫檐角第一次仰起倔强的脸，他便知这姑娘的路，从来容不得旁人代走半步。
“好。“他声音轻得像落在雪地上的羽毛，却攥紧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我就在镜渊外，若有半分不对——“话音未落，古镜突然发出清越嗡鸣，镜身流转的蓝光如活物般缠上灵悦手腕，拽着她向前半步。
青鸾的竹简“啪“地掉在地上，她扑过去要捡，却被红绫一把拉住。
小仙侍眼眶泛红，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青鸾姐，灵悦姐说过...这是她的劫。“
灵悦的脚步踩碎满地镜光，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骨头上。
镜渊深处传来闷雷似的轰鸣，待她站定镜前时，镜中女子已踏光而出。
两人相距三步，却像隔着三百年的霜雪——镜影的衣袂沾着暗血，眉峰挑得极利，而灵悦的凰翼金饰在晨光里流转，连眼尾泪痣都泛着温软的红。
“你倒是选了个好帮手。“镜影指尖凝出金焰，火焰形状与灵悦惯用的“凤栖梧“咒法分毫不差，“他看你的眼神，倒像是要把命都捧给你。“
灵悦望着那簇熟悉的火焰，忽然想起三百年前寒夜里，是邹云逸用剑鞘替她挡下毒参汤；想起她第一次觉醒血脉疼得蜷缩时，是他守在丹房外整宿未眠。
她抬手召出自己的金焰，两簇火焰在空中相触，竟没有想象中的爆裂，反而像久别重逢的老友般缠绕着升上半空。
“他给我的，是光。“灵悦轻声道，金焰在掌心流转如活物，“而你给我的...是另一种活法的可能。“
镜影的攻势陡然变猛。
她挥袖卷起千重镜刃，每一片都映着灵悦最痛的记忆：被掌事仙娥推倒在冰潭里的冬夜，为救小仙雀被罚跪玉阶的正午，被诬陷偷取仙草时众人的唾骂。
灵悦的手臂被镜刃划出血痕，却不躲不闪，任由那些画面在眼前闪回——原来她不是忘了，只是学会了与痛和解。
“你在找死！“镜影的声音里有了裂痕，最后一道镜刃直刺灵悦心口。
灵悦却在此时收了金焰，张开双臂迎向那抹寒光。
镜刃在离心口三寸处停住，镜影的指尖在发抖：“你疯了？“
“我只是明白，恨自己的过去，就像掐灭自己的光。“灵悦伸手抚上镜影的脸，两人的泪痣重叠在一起，“你不是影子，你是我未说出口的不甘，未释放的委屈。
可这些...早该被我接住了。“
镜影的眼眶突然红了。
她望着灵悦眼底的温柔，那是她在镜渊里看了三百年却从未拥有过的东西。“原来...被人接住的感觉，是这样的么？“她的声音渐渐轻了，金纹从眉心开始消散，“我困在镜渊里数心跳时，总以为你欠我一场痛痛快快的恨。
可现在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和你一样，被人好好爱着。“
灵悦的眼泪砸在两人相触的手背上，烫得镜影的轮廓都模糊起来。“你本来就值得。“她轻声说，“从你替我数心跳的那一刻起，你就值得。“
镜影最后笑了，像极了灵悦初入仙宫时，在桃树下捡落英的模样。
她抬手碰了碰灵悦眉心的凤纹，便如晨雾般消散在镜光里。
古镜“轰“地碎裂，万千金芒从碎片中迸发，裹着灵悦的身影直冲天际。
邹云逸仰头望着那团金芒，喉间发紧。
他伸手想去抓，却只触到一缕温热的风——那风里有灵悦常用的沉水香，还有他熟悉的、鲜活的生机。
金芒渐敛时，灵悦缓缓落地。
她的凰翼金饰更亮了，连发间都缠着细碎的金鳞，那是曜灵血脉彻底归一的征兆。
她转身望向邹云逸，眼底的动摇早已化作山巅积雪般的坚定：“我好像...终于看清自己是谁了。“
话音未落，她突然捂住眉心。
那里的凤纹正隐隐发烫，像有什么东西要破肤而出。
邹云逸立刻上前扶住她，却见她唇角扬起笑意：“是新的印记。“她抬头望向天际，晨光穿透金芒，在她眼底映出未见过的星图，“云逸，我好像...要开始新的旅程了。“
青鸾捡起地上的竹简，却见最底下那卷不知何时自动展开，泛黄的纸页上，新的字迹正在浮现：“曜灵归一，天命重写...“红绫悄悄拽了拽她的衣袖，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未说出口的惊涛。
镜渊外的晨钟再次响起，这一次，钟声里多了几分清越的颤音，像在预告某个沉睡的时代，终于要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