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造参军”兼“北境屯垦安民使”的任命状墨迹未干,刘辩(刘兴)便已雷厉风行地行动起来。刘虞的信任和期许是橄榄枝,更是沉甸甸的责任。他深知,在这乱世幽州,空谈策略毫无意义,唯有拿出实实在在的、能立竿见影改善民生的“技”,才能真正立足,赢得人心,积蓄力量。
他的第一个目标,选在了蓟城西南二十里外,永定河畔的“安平乡”。此地土地肥沃,却因近年战乱和水利失修,大片良田撂荒,流民聚集,是刘虞推行屯田、安置流民的试点之一,也是矛盾与希望交织的缩影。
刘辩带着墨衡、田豫以及刘虞调拨给他的几名属吏和一小队护卫,轻车简从抵达安平乡时,看到的景象令人心头发沉。
衣衫褴褛的流民在荒废的田地里用简陋的木耒、石锄艰难地翻垦着板结的土壤,效率低下,汗流浃背。引水的沟渠多处淤塞坍塌,浑浊的河水漫灌低洼处,形成泥沼,而稍高的田地则干旱龟裂。几架老旧得吱呀作响的翻车(龙骨水车),在几个瘦弱民夫的踩踏下,有气无力地将少量河水提向高处,杯水车薪。乡亭里,负责此地屯田的啬夫(小吏)郭楷,一个面色焦黄、愁眉苦脸的中年人,正对着破损的农具和空瘪的粮袋唉声叹气。
“刘…刘督造!”郭楷看到刘辩的官凭印信,慌忙行礼,眼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和麻木。他见过太多上官来视察,多是空谈许诺,最后受苦的还是他们这些基层小吏和流民。
刘辩没有废话,直接问道:“郭啬夫,眼下屯田,最大难处为何?”
郭楷苦着脸,指着田地:“督造明鉴!其一,翻地太难!旧犁笨重,需两牛三人方能拉动,如今耕牛奇缺,流民力弱,全靠人力,一天翻不了几分地!其二,引水更难!沟渠淤塞,翻车老旧,高处田地浇不上水,低处又涝!其三,种子不足,农具破损…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刘辩点点头,目光扫过那些在泥泞和汗水中挣扎的身影。他转身对墨衡道:“墨公,取‘新犁’来。”
墨衡应声,从随行马车上卸下几件用油布包裹的物事。打开油布,几架结构明显有别于传统直辕犁的崭新木犁呈现在众人面前。犁辕呈优美的弧形弯曲(曲辕),犁盘小巧,犁铧更窄更锐利,还配有一个调节深浅的犁评装置。
“这是…?”郭楷和围拢过来的流民都露出好奇之色。
“此乃‘曲辕犁’。”刘辩亲自走到一块未翻垦的硬地上,套上一头相对健壮的驽马(非耕牛),调整好犁评。“郭啬夫,烦请一位熟悉犁地的老农试试。”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农被推举出来,他有些迟疑地接过犁柄。刘辩指导他如何操作:“老丈,单牛即可,扶稳犁柄,无需大力下压,顺势前行即可。”
老农半信半疑地吆喝一声,驽马迈步。令人惊讶的一幕出现了!只见那曲辕犁如同切豆腐般轻松地破开板结的土壤,翻起的土垡均匀细碎!老农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只需稳稳扶着犁柄,控制方向。他越犁越快,脸上最初的惊疑迅速被狂喜取代!
“神了!神了!”老农停下犁,激动地抚摸着光滑的犁身,“这…这犁省力!一牛顶过去三牛!老汉我一人就能轻松操作!这土翻得又深又好!” 周围的流民呼啦一下围了上来,看着那被轻松翻开的沃土,眼中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好!好犁!”郭啬夫也看得目瞪口呆,激动得直搓手。
刘辩微笑,又指向淤塞的沟渠和高处的旱田:“引水之难,亦有解法。墨公,水车模型!”
墨衡立刻取出一个制作精巧的木质水车模型。此模型比安平乡那几架老旧翻车大了近一倍,结构也更加复杂精妙,轮辐上挂满了小木斗(水斗),轮轴处有精巧的齿轮联动装置。
“此乃改进型‘高转筒车’。”刘辩将模型安置在一个临时搭建的、模拟有水位落差的木架上。他轻轻转动一个手柄,带动齿轮,巨大的水车轮缓缓转动起来,木斗依次没入“河水”中,盛满水后被提升到高处,然后自动倾倒入一条模拟的“引水槽”中,水流源源不断地被送往“高地”!
“天爷!这…这得提多少水!”流民们看得眼睛发直。郭楷更是激动得语无伦次:“这…这要是造出来…高地…高地也能浇上了!”
“不仅如此,”刘辩补充道,“此车可用水力、畜力或人力驱动,效率远超旧式翻车。墨公会留下图纸和指导匠人,就地取材,尽快造出实物,优先解决高地灌溉。”
“谢督造!谢督造!这…这真是救命的宝贝啊!”郭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刘辩连连磕头。周围的流民也纷纷跪倒,感激涕零。他们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们看到了实实在在的希望!能省力耕田的犁!能引水上山的水车!这就是活命的本钱!
刘辩扶起郭楷:“郭啬夫请起。此乃刘幽州仁政所系,吾等分内之事。” 他环视众人,声音清朗:“耕具、水车,皆会优先配发安平乡!此外,本官观此地田垄布局,尚有改进余地。可试行‘代田法’!”
他蹲下身,捡起一根树枝,在松软的新土上画了起来:“将一亩地分成三垄三沟。垄台播种,沟间蓄水保墒,防风护苗。今年垄沟互换,可保地方不衰,产量倍增!此乃古法新用,墨公会详细教导诸位!”
“代田法?”郭楷和几个老农凑近观看,琢磨着那简易的图示,眼中精光闪烁。他们都是老庄稼把式,一点就透,立刻明白了其中保墒、防风、轮作的妙处!
“督造大人…真乃神农在世啊!”一位老农颤巍巍地感叹道。
接下来的日子,安平乡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
* 墨衡带领挑选出的本地木匠和流民中的巧手,在河边热火朝天地建造巨大的筒车骨架,叮当的敲打声和号子声取代了叹息。
* 田豫则负责统筹物资,将新打造出的曲辕犁优先分发,并组织流民学习“代田法”的田间操作。看着那些瘦弱的流民也能轻松驾驭新犁翻出大片沃土,田豫眼中也充满了欣慰。
* 刘辩本人则穿梭于田间地头和水车工地,亲自指导,解决实际问题。他平易近人,言语切中要害,毫无上官架子,迅速赢得了基层小吏和流民的由衷敬佩。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短短半月,安平乡开垦的荒地数量远超过去数月!高地旱田引水在望,整齐的“代田”垄沟在阳光下延伸,孕育着金秋的希望。流民们麻木的脸上有了笑容,干活时也有了力气和盼头。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回了蓟城州牧府。
书房内,刘虞看着魏攸呈上的详细报告,以及随附的几幅描绘新犁翻地、筒车运转、代田垄沟的简图,激动得手指微微颤抖。他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连声赞叹:“好!好!好一个刘兴!献技安民,名不虚传!这曲辕犁、筒车、代田法…皆是惠而不费、立竿见影的良策!安平乡气象一新,流民归心,此乃大善!此乃仁政之基石!”
他放下报告,眼中充满了对刘辩的激赏与信任:“魏卿,传我令!擢升刘兴为‘督造使’,秩比六百石!加‘劝农令’衔!全权负责幽州境内新式农具推广、水利兴修及屯田安民诸事!凡涉农桑工造,各地官吏需全力配合,不得有误!所需钱粮物料,优先保障!”
督造使!劝农令!实权再次扩大,正式跻身州牧府核心属官之列!更重要的是,“劝农令”这个头衔,赋予了他指导全州农业生产的权威!
当魏攸带着新的任命文书和一套崭新的官服印信来到安平乡时,刘辩正在田埂上与几位老农讨论着堆肥的技巧。夕阳的余晖洒在他沾着泥土的衣袍上,却更显出一种脚踏实地的力量。
“刘督造…不,现在该称刘督造使、刘劝农令了!”魏攸笑着拱手,“恭喜!州牧大人对安平乡成效极为满意,特委以重任!望君再接再厉,惠泽全州!”
刘辩接过文书,神色平静,并无狂喜。他回头看了看焕发生机的田野,看了看那些眼中充满希望的流民,又望向远处正在架设的巨大筒车骨架。
“请魏先生回禀州牧大人,”刘辩的声音沉稳有力,“刘兴定不负所托。格物之力,当为安民之基。这幽州大地,必当处处皆如‘安平’!”
夕阳下,新翻的泥土散发着芬芳,筒车的骨架在余晖中勾勒出雄伟的轮廓。刘辩手握印信,站在充满生机的田野之中。凭借实实在在的“献技安民”,他不仅赢得了刘虞更深的信任和更高的权柄,更在这片饱经血火蹂躏的土地上,深深地扎下了属于他“格物兴邦”理念的第一条根须。立足新地,根基初固,幽燕蛰伏的宏图,在这片生机勃勃的田野上,悄然抽出了第一片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