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城的冬日集市,人声鼎沸,弥漫着牲畜、皮毛、香料和劣质酒浆混合的复杂气味。这里是沟通中原与塞外、辽东的重要节点,各色人等混杂其间。穿着皮袍、头戴毡帽的乌桓、鲜卑人,高鼻深目、操着古怪腔调的西域胡商,以及本地汉民,构成了一幅喧闹而生动的边塞风情画。
今日,这集市的一角却被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氛笼罩着。一群胡商,主要是来自粟特和西域的商队头领,正围在一个临时搭建的、售卖普通铁器和皮货的摊位前。然而,他们的目光并未落在那些货物上,而是死死盯着摊位后面,几个负责押运货物的“破浪营”士兵——更准确地说,是盯着他们坐骑鞍具两侧那对闪烁着金属寒光的物件:**双边马镫**。
这几个士兵是奉刘辩(化名刘兴)之命,护送一批新锻造的农具来集市交易的。他们谨记张悍的严令,对新马具讳莫如深,在集市外已用厚布将马镫包裹严实。但就在刚才,一个士兵的马匹突然受惊,前蹄扬起,包裹的厚布不慎滑落了一角,那精铁打造的半边马镫,在冬日阳光下惊鸿一瞥!
就是这一瞥,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见多识广的胡商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长生天在上!”一个满脸虬髯、穿着华丽锦缎袍子的粟特老商人,萨保阿尔丹,失声惊呼,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他几步冲到那匹刚刚安抚下来的战马旁,不顾士兵警惕的目光,死死盯着那重新被盖住的部位,声音因激动而颤抖:“那…那是什么?脚蹬?两边都有?铁的?!”
他的惊呼引来了更多同伴。这些常年行走在丝绸之路上、见惯了各地奇珍异宝的商人,此刻却像第一次进城的乡巴佬,围拢过来,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贪婪的光芒。
“不可能!汉人的马镫,不都是单边的皮绳或者一个木头疙瘩吗?”一个年轻的乌兹商队护卫喃喃自语,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坐骑上那个简陋的单边皮绳套,又看了看汉军战马鞍侧那被厚布掩盖的凸起,眼神中充满了落差带来的震撼。
“萨保!您看清了吗?真的是两边?铁的?”另一个胡商急切地向阿尔丹确认。
阿尔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他毕竟是经验丰富的老狐狸。他转向负责摊位的汉军什长,努力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用生硬的汉话夹杂着手势问道:“尊敬的军爷,您这…这马脚蹬…哦不,马镫…真是…精妙!不知…能否让老朽开开眼界?价钱…好商量!”他说着,从怀里摸出几枚金光闪闪的萨珊金币,试图塞过去。
那什长正是王猛!他眼神锐利如鹰,心中警铃大作。他一把推开阿尔丹递过来的金币,脸色一沉,厉声道:“胡商!休得聒噪!此乃军中鞍具,无关货物!不得靠近惊扰马匹!速速退开!” 他手按刀柄,身后的几名士兵也立刻挺直腰板,手扶兵器,眼神冰冷地扫视着围拢的胡商,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胡商们被这股气势所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但他们眼中的贪婪和震惊并未消退,反而更盛。王猛这近乎过激的反应,恰恰印证了那对马镫的非凡价值!
阿尔丹讪讪地收回金币,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不再纠缠,带着商队缓缓退开,但目光却像钉子一样,牢牢钉在那几匹被严密保护的汉军战马上,心中翻江倒海:
* **稳固!** 刚才那汉军士兵在惊马时,身体虽晃,双脚却仿佛钉在马上!这绝非单边马镫能做到!
* **力量!** 这些士兵个个腰背挺直,双臂孔武有力,绝非普通骑卒能比。联想到前几日零星传回的、关于一支神秘汉军小队在塞外以恐怖效率屠戮乌桓游骑的消息…
* **代差!** 阿尔丹行走草原数十年,深知骑兵是草原部族的命脉。若汉人真的普及了这种能让骑手人马合一、力贯千钧的神奇马镫…乌桓?鲜卑?匈奴?在这样武装起来的汉军铁蹄面前,将不堪一击!整个草原的势力格局,乃至东西方的贸易路线,都将天翻地覆!
“萨保,这东西…太可怕了!”一个心腹凑到阿尔丹耳边,声音带着恐惧和兴奋,“如果能弄到一副…献给左贤王(指某个鲜卑或乌桓大酋长)…或者…我们自己仿制…”
“闭嘴!”阿尔丹低喝一声,眼神阴鸷,“没看到那些汉兵的眼神吗?这是他们的命根子!想从他们手里直接弄?找死!”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蓟城内外,总有贪财忘义之徒…或者,等他们下次再出来,找机会…”
与此同时,集市另一头,一座不起眼的茶楼二层雅间。刘辩(刘兴)正与负责蓟城情报网的心腹密谈。一名乔装打扮的“靖安司”探子匆匆进来,低声将集市上发生的一幕详细禀报。
刘辩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冰。他放下茶杯,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果然…还是引起了注意。”刘辩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冷意,“胡商,尤其是那些粟特人,鼻子比草原上的狐狸还灵。他们看到了?”
“回主上,虽被厚布遮掩,但那萨保阿尔丹应是瞥见了一角,加之王什长反应激烈,他们已起了疑心,甚至…可能猜到了几分。”探子恭敬回答。
“猜到了?”刘辩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们猜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但即便是这一角,也足以让他们疯狂了。” 他深知,在冷兵器时代,这种能直接提升骑兵核心战斗力的技术,其价值不亚于一座金山!它足以让任何草原部族甚至远方的势力铤而走险。
“主上,是否…?”心腹做了个斩首的手势,眼神狠厉。意指那几个看到马镫的胡商。
刘辩沉吟片刻,缓缓摇头:“杀几个商人容易,但堵不住悠悠众口,反而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更引人探究。况且,粟特商队关系盘根错节,动了他们,可能会影响我们在西域的布局。”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目光似乎穿透了喧闹的集市,投向北方广袤而危机四伏的草原:“技术壁垒…这才是真正的长城。” 他转过身,眼神坚定,下达命令:
1. **即刻起,所有‘破浪营’及相关工坊人员,严令禁止在任何公开场合显露新式马具!马镫必须时刻包裹严密!违令者,军法从事!**
2. **加派‘靖安司’人手,严密监视阿尔丹等有异动嫌疑的胡商商队!记录其接触的所有人员!**
3. **工坊内部,再次提升保密等级!马镫锻打的核心工序拆分,由绝对可靠之人掌握!所有图纸,分片保管,设专人看守!**
4. **在工坊外围及关键匠户居所,增设暗哨!防偷窃,更要防…收买!**
5. **放出风声,就说那是工坊新研制的‘驭马刑具’,用于惩罚桀骜不驯的烈马,极为沉重不便,且易伤马蹄。** 刘辩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真真假假,让他们猜去!”
“诺!”心腹和探子齐声应命。
“还有,”刘辩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沉重,“让张悍加强对‘破浪营’士卒的训诫。告诉他们,敌人不仅在前方的草原上,也在我们身边!他们脚下的马镫,是吾等克敌制胜、重铸汉鼎的基石!若因贪图小利而泄密,便是自毁长城,万死难赎其罪!”
心腹领命而去。雅间内只剩下刘辩一人。他重新端起微凉的茶,却无心啜饮。
窗外的集市依旧喧闹,胡商的驼铃声悠悠传来。刘辩知道,技术的光芒一旦泄露,就如同投入黑暗的火星,再也无法彻底掩盖。阿尔丹们那震惊、贪婪、算计的眼神,如同冰冷的蛇信,提醒着他:未来的路,除了战场上的明刀明枪,更有无数双来自暗处的眼睛,时刻觊觎着他手中的“物理”之力。
**保密,是一场无声的战争,其凶险程度,不亚于千军万马的厮杀。** 这小小的双边马镫,不仅是一场控骑革命的开端,更是构筑技术壁垒、守护核心机密的第一道烽燧。能否守住这道壁垒,将直接决定他能否在这乱世之中,将“物理”的力量,真正转化为重铸汉鼎的伟力。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才刚刚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