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和煦,吹拂着格物坊属地新翻的沃土。纵横的沟渠里,清亮的河水潺潺流淌,滋养着刚刚冒出嫩绿新芽的麦苗。水利初成,为这片土地注入了活力,但真正让这片沃野焕发出惊人生产力的,却是工坊木工区日夜不停的敲打声,以及田间地头那一道道灵活游走的弯曲犁辕。
曲辕犁的推广,如同一股无法阻挡的洪流,席卷了整个屯田区,甚至开始向安平城周边辐射。
工坊新扩建的“机巧坊”内,炉火熊熊,锯末飞扬。十几名木匠和铁匠学徒在老师傅的带领下,分工协作,高效地生产着曲辕犁的各个部件。
“木料要选硬木!犁辕的弯曲弧度,按主事给的模子来,差一丝都不行!”老木匠李驼背(因长年劳作微驼)声音洪亮,拿着一个标准的木质曲辕模板,仔细比对着学徒手中正在刨削的木料。他原本是安平城一个快饿死的老木匠,如今成了机巧坊的骨干,对刘辩(刘稷)的图纸奉若圭臬。
“犁铧!新淬火的犁铧出来了!”铁匠学徒推着一辆小车,上面整齐码放着十几个闪烁着冷冽寒光的V字形铁犁铧。这些犁铧用的是工坊新炼出的韧性更好的炒钢,刃口经过特殊的淬火回火处理,更加坚硬耐磨。
“快!组装组!把曲辕、犁盘、犁评、犁铧都装起来!今天要赶出二十架!”负责协调的工头大声吆喝着。
组装区,学徒们动作麻利。弯曲的犁辕套上轻巧的犁盘,灵活的犁评(调节深浅的小轮装置)卡入滑槽,最后将那锋利沉重的V型犁铧牢牢固定在犁盘前端。一架架结构精巧、闪烁着木料原色和金属寒光的曲辕犁,如同等待出征的士兵,整齐地排列在工坊空地上。
“领犁了!屯田组各队队长,按登记顺序领犁了!”张铁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在工坊门口响起。
早已等候多时的各屯田组队长(多是像王老栓这样有经验、被提拔的老农),立刻拿着登记木牌,带着几个壮小伙涌了过来。看着那一排排崭新的曲辕犁,他们的眼睛都在放光。
“张头儿!俺们丙组今天能领两架不?”王老栓挤在最前面,急切地问。
“老栓叔,按主事的规矩,一组先领一架!用得好,出活多,下月优先换新!还能再领!”张铁拍了拍一架犁,发出沉闷的响声,“主事说了,这犁金贵,用好了是宝贝,用坏了糟蹋!领回去,让组里最细心的把式先用,手把手教会其他人!”
“明白!明白!”王老栓连连点头,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分到他们组的曲辕犁,如同抚摸珍宝。他身后的小伙子们早已迫不及待,合力抬起这架比旧式直辕犁轻巧得多的新家伙,兴高采烈地往田里赶。
田野间,一场无声的效率革命正在上演。
“驾!”王老栓亲自扶犁,鞭子轻轻一挥。健牛轻松地拉动曲辕犁,那V型的锋利犁铧如同切豆腐般,深深没入湿润的土壤中。弯曲的犁辕使得转弯异常灵活,几乎不需要老栓费多大力气去扳动沉重的犁把。随着犁铧的前行,深层的、肥沃的黑土被均匀地翻起、打碎,形成整齐而松软的田垄。效率之高,远超他使用了几十年的沉重直辕犁!
“老天爷!这…这太省力了!”旁边一块田里,一个刚换上曲辕犁的壮汉惊喜地大叫,“以前扶那直辕犁,一天下来膀子都要断了!这新犁,感觉牛都轻快多了!”
“可不是嘛!你看这翻的土,多深!多碎!往年得犁两遍的地,这一遍就顶过去了!”另一个老农蹲在田垄边,抓起一把被犁铧完美翻碎的沃土,激动不已。
更令人惊叹的是那些地势稍高、土质较硬的坡地。以往用直辕犁,需要两头牛甚至多人合力才能勉强耕种,效率低下。如今,一架曲辕犁,一头健牛,一个熟练的农夫,竟也能轻松应对!犁评稍微调深一点,锋利的V型犁铧便能破开硬土,翻出深层的养分。
“主事真神了!这犁…简直就是给咱庄稼汉长了十倍的力气!”田埂上,休息的农人们围在一起,看着田里游龙般灵活的曲辕犁,发出由衷的赞叹。
效率的提升是惊人的。原本计划需要月余才能完成的春耕后续翻整、开荒和部分晚播作物的耕种,在曲辕犁大规模投入使用的短短十余日内,竟已宣告完成!甚至还有余力开垦了部分河滩荒地!
“主事!大丰收!大丰收啊!”赵大拿着最新的统计竹简,兴冲冲地找到正在巡视一片新开垦坡地的刘辩,“三百二十亩熟地,春耕翻整、播种比往年提前了整整二十天完成!还额外开垦了河滩荒地四十五亩!各屯田组都在问,能不能再领一架曲辕犁,把北坡那片石头少点的荒地也开了!”
刘辩看着眼前被新式犁铧梳理得整齐松软的坡地,又望向远处田野间穿梭的弯曲犁影,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这就是生产力的解放!这就是“格物”之力最直接的体现!
“工坊产能如何?”他问道。
“回主事,机巧坊日夜赶工,加上铁匠铺全力供应犁铧,如今日产曲辕犁可达十五架!”赵大汇报。
“好。”刘辩点头,“新开垦的荒地,优先分给表现突出的屯田组,并配发新犁。另外,通知陈先生,以工坊名义,向安平城及周边村镇的农户,开放曲辕犁的…租售。”
“租售?”赵大一愣。
“嗯。”刘辩解释道,“买断价高,普通农户难以承受。可采取‘以粮换犁’或‘分期赊购’的方式。租用亦可,收取少量租金或要求以部分收成抵偿。要让更多人,用上这省力增产的好东西。” 他深知,技术的推广需要符合当下的经济现实。此举既能扩大影响力,也能为工坊和屯田区换取更多粮食和物资。
“主事仁德!”赵大由衷赞道,“这犁一出,不知能活多少人性命!”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格物坊向外租售“神犁”的消息迅速传开。安平城内外,乃至邻近村镇的农户闻风而动。有扛着粮食来的,有牵着瘦羊来的,更多的是带着期盼和忐忑前来询问赊购或租用条件的。
工坊门口,陈元带着新招募的几名识字文书,设立了临时的“农具租售处”,详细登记、解释规则,忙得不可开交。看着那些面黄肌瘦的农夫,因为有望租到一架省力的“神犁”而露出的激动笑容,陈元心中感慨万千。这曲辕犁,不仅是耕地的利器,更是收拢民心、彰显仁德的无声宣言。
“当家的!快看!是曲辕犁!咱们也能用了!”一个年轻的农妇拉着丈夫,指着登记处旁边展示的一架曲辕犁,兴奋地脸颊泛红。有了这犁,男人就不用那么累,或许她也能试着扶犁,分担一些活计…
田间地头,新式耕犁的身影越来越多。安平城外的田野,正悄然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的效率革命。翻耕的土地更深更广,播种的节奏更快更准。人们谈论着“刘善人”和“神犁”,眼中充满了对秋收的期盼。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乐见其成。
安平城内,一处深宅大院里,几个穿着绸缎的乡绅地主聚在一起,面色阴沉。
“那刘稷搞出的曲辕犁,你们可都见了?”一个胖乡绅捻着胡须,语气不善,“省力倒是省力,可这般一来,佃户们一人能耕的地多了,开荒的劲头也足了…长此以往,谁还愿意租种咱们那点地?工钱是不是也得涨?”
“还有那租售!”另一个瘦高个乡绅冷哼,“以粮换犁?分期赊购?哼!收买人心!他这是要断了咱们的根啊!必须得想个法子…”
新式耕犁掀起的效率浪潮,在带来希望的同时,也悄然搅动着旧有秩序下的利益暗流。刘辩站在田埂上,望着远方官道上络绎不绝前来租售点的人群,以及更远处那些深宅大院的方向,眼神深邃。他知道,推广新技术的道路,从来不会一帆风顺。效率倍增的沃野之上,新的风暴或许正在酝酿。
但他无所畏惧。因为改变的力量,已如这春风中破土的麦苗,势不可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