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枳的应允像一枚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在林柠心中激不起半分暖意,只有更深的警惕与算计。
她看着尚枳重新迈开步伐,背影在废墟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孤峭,仿佛一柄遗落在荒原上的残剑。
两人沉默地继续前行,穿过断壁残垣。
……
腐朽的木梁斜插在瓦砾堆上,风掠过空洞的门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座死城低泣。
林柠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触目惊心的战斗痕迹——焦黑的墙体、深不见底的裂痕、残留的、早已干涸发黑的血渍。
每一步,都踩在过去的尸骸与自己的恨意之上。
尚枳并未带她离开边南城,反而引着她走向城西一处更为僻静荒芜的区域。
最终,她们在一座半塌的石殿前停下。
这里原本是边南城纪念初代城主的宫殿,但现在——
殿宇的穹顶早已消失,只剩下几根巨大的石柱倔强地支撑着残破的框架,投下长长的、扭曲的阴影。
殿内地面相对平整,积满了厚厚的灰尘,中央矗立着一块布满裂纹、色泽灰败的巨石。
“就这里。”尚枳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只是随意指了个歇脚处。
她转过身,那双深邃的、看不出情绪的眼眸终于落在了林柠身上。
那目光像冰冷的探针,似乎要穿透皮囊,直刺灵魂深处。
林柠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迎上她的视线,毫不退缩。
她知道,这场名为“教导”的博弈,从此刻起,才算真正开始。
“修炼,始于聚气。”尚枳开口,声音平直得不带任何教导的温度。
“灵力无处不在,如风,如水。感知它,引导它,纳入己身,化为己用。你既已开窍,便不再是顽石。”
她走到那块巨石旁,伸出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石面粗糙的纹理。
一丝微不可察的、极其稀薄的灰白色气流,如同被唤醒的沉睡之蛇,从她的指尖流淌出来,缓缓缠绕上巨石。
那气流虽弱,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纯粹的力量之感,仿佛是一切生机的起点。
“看。”尚枳命令道。
林柠屏息凝神,努力调动起那初生的、尚不稳固的感知力。
她捕捉到了属于自己的那缕气流的轨迹——这正是她曾无数次在现实的噩梦中感受过这种力量带来的恐惧与毁灭。
此刻,它就在眼前,被那个她想要杀死的人随意操控着。
强烈的排斥感和翻涌的恨意几乎要冲破她的理智。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腥甜。
不,她必须学!只有掌握这种力量,才能靠近她,了解她,最终……摧毁她!
“感受它的‘存在’,它的‘流动’。”
尚枳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冰冷,却像一把精准的刻刀,不容置疑地切入林柠混乱的思绪。
“摒弃杂念,只观其形,感其质。你的恨,你的怒,此刻皆是阻碍。”
林柠心头巨震。
她竟如此轻易地点破了自己的心绪?是洞察力惊人,还是……根本不在意?
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林柠闭上眼,将全部心神沉入感知。
她不再去想那力量的源头带来的憎恶,而是专注于那缕气流本身——它的形态、它的律动、它那衍生一切的特性。
渐渐地,那道气流不再仅仅是外在的威胁,似乎也在她体内某个沉寂的角落,引起了微弱的共鸣。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冰冷的气息,在她丹田深处,如同沉睡的种子被唤醒,悄然颤动了一下。
尚枳的目光似乎微微闪动了一下,如同寒潭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转瞬即逝。
她收回了指尖的气流,那缕灰白瞬间消散于空气中。
“今日,到此为止。”尚枳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疏离,“静坐,尝试捕捉、引导你体内灵气。聚气入体,才是起始。”
说完,她不再看林柠,径直走向一根倾倒的巨大石柱,倚靠着坐下,闭上了眼睛,仿佛与周围的废墟融为一体,只留下一个沉寂如石的剪影。
林柠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闭目养神的身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指尖冰凉,体内那丝微弱的共鸣感却真实不虚。
第一步,已经踏出。
她深吸了一口满是尘埃与腐朽气息的空气,走到巨石的另一侧,盘膝坐下。
冰冷的石面透过衣物传来寒意。
她闭上眼,开始笨拙地、小心翼翼地,尝试去触碰、去引导体内那丝源于仇恨、却必须被驯服的、冰冷的力量种子。
残破的石殿内,只有风声不断。
两个各怀鬼胎的人,一个静坐如石,一个闭目凝神,在死寂的废墟之上,开始了这场以生命为赌注的“师徒”传承。
空气中弥漫的尘埃,仿佛是她们各自沉重过往与叵测未来的无声见证。
……
石殿内的时间仿佛凝固,唯有穿堂而过的风,卷起细微的尘埃,在斜射的惨淡天光中无声舞动。
林柠盘膝而坐,心神沉入一片虚无的混沌。
她摒弃了所有杂念——或者说,强行将那些翻腾的恨意与悲伤压入心底最深的角落,只留下最纯粹的、近乎本能的感知。
她小心翼翼地“触碰”着丹田深处那丝微弱的共鸣。
它冰冷、沉寂,像一块深埋地底的寒铁,与尚枳方才展示的灵力同源,却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稍纵即逝。
她尝试着用意念去引导它,如同尚枳引导那缕灰白气流。
然而那丝气息却异常顽固,像滑不留手的冰鱼,在她意念的“网”中左冲右突,难以捕捉,更遑论控制。
每一次失败的尝试,都伴随着一股刺痛感从丹田蔓延开来,仿佛有细小的针在体内游走,带来一种奇异的麻木与虚弱。
这便是反噬吗?仅仅是尝试凝聚自身初生的灵力气息,便如此艰难凶险。
汗水,是冰冷的,浸湿了她的鬓角。
她紧咬着牙关,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反而刺激得她精神更加集中。
她不再试图强行“捕捉”,而是如同尚枳所说,只去“观其形,感其质”。
她将全部心神沉浸在那冰冷、空无的质感中。
渐渐地,一种模糊的“轮廓”在她意识深处浮现——不再是具体的形态,而是一种“存在”的状态,一种涌现生机、后又归于虚无的趋向。
她不再对它恐惧,反而尝试着去理解、甚至去接纳这种“空”的本质。
就在她心神与其逐渐契合的刹那,异变陡生!
丹田深处那丝微弱的气息猛地一跳!并非被林柠引导,而是仿佛受到了某种更深层、更遥远存在的牵引!
一股更庞大、更纯粹、也更令人心悸的“死寂”感如同无形的潮汐,瞬间冲刷过她的感知。
“嗡——!”
林柠的脑海像是被重锤击中,一片空白。
紧接着,一幅破碎而冰冷的画面强行闯入她的意识——
无垠的黑暗虚空。
无数巨大的、闪烁着不祥暗紫色光芒的锁链纵横交错,构成一个庞大到令人绝望的囚笼。
囚笼中央,一团模糊扭曲、散发着无尽衰败与腐朽气息,由暗金色丝线构成的影子在无声地咆哮、挣扎。
每一次挣扎,都引得锁链剧烈震颤,暗紫色的符文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崩裂。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厌恶瞬间攫住了林柠——那就是尚枳封印在她体内的“神明”。
仅仅是感知到其存在的一丝投影,就让她如坠冰窟,灵魂都仿佛要被冻结、腐朽!
这感知来得快,去得更快。
画面瞬间破碎,那股庞大的“死寂”潮汐也如退潮般消失无踪。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林柠知道,那不是幻觉。
她猛地睁开眼,急促地喘息着,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浸透了后背。
她下意识地抬头,目光越过那块布满裂纹的巨石,直直射向倚靠在石柱下的尚枳。
尚枳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正静静地望着她,里面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了然。
“你‘看’到了。”尚枳的声音平淡无波,不是疑问,而是陈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