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吧，我同意你跟着我了。”尚枳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倏然隐去，她随意摆了摆手，便径自转身，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等等我！”林柠一怔，仿佛没料到对方答应得如此干脆利落，动作却如此决绝。
就这么一瞬的迟滞，尚枳颀长的身影已在十米开外，融入斜阳拉长的光影里。
她心下一急，慌忙撑起身，因久坐而酸麻的双腿踉跄了一下，也顾不上揉捏，便跌跌撞撞地朝着那道背影追了上去。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在身后拖拽得老长，林柠急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敲打着渐起的暮色。
她紧盯着前方那个不疾不徐、却始终与她保持着微妙距离的背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微喘。
就在林柠靠近的几乎能抓住她飘动的衣角时，尚枳毫无征兆地停下了脚步。
林柠猝不及防，差点一头撞上她挺直的脊背，慌忙刹住脚步，气息更乱了，胸口微微起伏。
尚枳缓缓转过身。
逆着光，她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只有那双异瞳的眼睛，在暮霭沉沉的灰蓝底色里，依旧带着一种近乎冷淡的穿透力，静静落在林柠因追赶而泛红的脸颊上。
“答应是一回事……”她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却比刚才的疏离更添了几分清晰的边界感，“但得约法三章。”
林柠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那双冷淡的眼睛攫住了呼吸。
她下意识地站直了些，努力平复着喘息，仰头迎上她的目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说。”
尚枳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仿佛在评估她的认真程度，又仿佛只是单纯地看着。
暮色像一层薄纱，轻柔却不容抗拒地笼罩下来，破败不堪的街道两旁扬起一阵冷风，天边残留的最后一抹橘红映着她轮廓分明的侧脸。
“第一……”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渐浓的暮霭。
“跟，就只是跟。别问为什么走这条路，别问我过去，别打听我的事。好奇心……”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是麻烦的根源。”
林柠的嘴唇动了动，那句几乎要脱口而出的“为什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喉咙有些发干。
她点了点头，动作幅度不大，但很用力。
“第二……”尚枳的视线扫过她因追赶而略显狼狈的样子。
“保持距离。两米之外。除非我叫你，否则别靠近。别试图并肩走，更别想着拉拉扯扯。”她的话语带着疏离，仿佛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无形的警戒线。
“我的耐心有限，跟不上或者越界，后果自负。”
两米……林柠在心里默默丈量了一下这个冰冷的数字，感觉比刚才追赶的十米还要遥远。
她抿了抿唇，再次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揪住了自己的衣角。
“第三……”尚枳的声音似乎更沉了些，带着一种终结的意味。
“我说‘到此为止’，就是结束。无论何时，何地，发生了什么。不许纠缠，不许追问，立刻消失。”她微微倾身，逆光中，那迫人的穿透力几乎化为实质，“听懂了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
晚风带着凉意掠过空旷的街道，卷起几片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林柠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声，咚咚地敲打着耳膜。
这所谓的“约法三章”，条条框框都冰冷生硬，像一道道枷锁，将她隔绝在她世界的边缘，只留下一个“跟随”的空壳。
她深吸了一口气，傍晚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一丝尘埃的味道。
那点因她同意而升起的兴奋早已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被审视和被束缚的感觉。
但她没有退缩，目光倔强地迎着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起：
“……懂了。”
尚枳似乎对她的干脆有些意外，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冷淡的模样。
她不再多言，只是淡淡地收回视线，仿佛刚才那番带着压迫感的规则宣告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就好。”她丢下三个字，再次转身，迈开了步子。
这一次，她的步伐似乎比刚才更随意了些，却依然保持着一种精确的节奏，仿佛在用脚步丈量着两人之间那无形的两米距离。
林柠站在原地，看着她再次融入暮色的背影，感受着那冰冷的“两米”规则在空气中划下的鸿沟。
她没有立刻追上去，而是用力攥了攥拳，指甲微微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
两米之外……不问不说……随时终止……
这些规则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
但当她看着那道即将消失在街角的身影，一种更深的执拗从心底涌起。
行，尚枳。两米就两米。
“期待吧！我迟早会杀了你。”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脚，小心翼翼地、却又无比坚定地踏出了第一步。
每一步，都精确地丈量着那两米的距离，像踩在无形的钢丝上。
空旷的街道上，只剩下两道被暮色拉长的影子，一前一后，隔着不远不近的、充满疏离感的两米，沉默地向前移动。
前方的身影不曾回头，后面的脚步亦步亦趋，一场无声的、带着苛刻规则的“跟随”，在这暮色四合的荒废城市里，正式拉开了序幕。
……
两人缓缓走在曾经繁华的边南城街道上。
林柠环顾四周的荒凉景象，一股沉甸甸的悲哀再次涌上心头。
她无法想象，当年父母被多方势力围攻反叛时，究竟爆发了怎样惨烈的战斗，竟让整座边南城彻底沦为废墟，至今杳无人迹。
而当他们浴血奋战时，自己却安然无恙地躲在旧神域里，未能分担丝毫，尽一份力。
如今她终于能够修炼，却毫无根基与经验——只因昔日林安道见她无法感知灵力，便早早将她弃如敝履。
直到那个“冗骸”的出现……
想到此处，她抬眸望向走在前方几步之遥的尚枳。
就是这个存在，化身“冗骸”，甚至不惜改变性别，只为利用她。
利用她封印那个她深恶痛绝的“神明”。
也正是“冗骸”，害得她家破人亡……如今岁月流转，边南城繁华尽褪，连一个她熟识的面孔都未曾留下……
她早已是孑然一身。
若硬要说还有谁是她“熟悉”的，便只剩眼前的尚枳了。
毕竟，对方曾以“冗骸”之名，做过她的师父。
现在……
林柠心知肚明，她们之间绝无可能再回到从前。
但尚枳对此，始终未置一词。
“师父……”林柠试探着唤了一声。
“……”相距约两米的尚枳停下了脚步。
她并未转身，只冷冷抛出一句：“何事？”
“为了实现我们之间的诺言，”林柠紧紧盯着她挺直的背影，一字一顿道，“你能教导我修炼吗？”
“……”回应她的是一阵沉默。
就在林柠以为这念头即将落空时，尚枳的声音淡淡响起：“嗯。”
“……多谢。”林柠道谢，脸上那副冷硬的严肃神情却纹丝未动。
她也要利用她。
直至最后，亲手杀死她，完成那个刻骨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