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的靴底碾过青石板时,听见了细微的咯吱声。那声音来自路边的老井——井沿结着层薄冰,冰面下浮着半枚铜钱,与他方才在磨坊捡到的那枚纹路如出一辙。
\"吴九的标记。\"林昭的寒烬剑突然嗡鸣,剑尖指向井边一块褪色的青石板。石板缝隙里渗出暗红的液体,在冰面上晕染成个歪歪扭扭的箭头,\"我在冷宫废墟见过这种血,是用活人血混了朱砂调的,能引阴魂入阵。\"
苏九娘蹲下身,指尖刚触到血箭,银铃便在腕间炸响。她的瞳孔泛起淡金色,那是\"望魂眼\"启用的征兆:\"箭头指向西山,那里有座荒废的玄真观。二十年前我跟着师父云游,听人说观主吴九擅长'血砚招魂术',能用活人血磨墨,画出勾魂的星图......\"
话音未落,井里突然传来重物落水的声响。陈墨拽住苏九娘的胳膊向后一拉,只见井中溅起大片水花,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女被甩了出来。她穿着靛青粗布衫,腕间系着截红头绳——正是推磨镇里举着红头绳找头绳的小丫头。
\"救......\"少女刚开口,喉咙里便涌出黑血。她的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长,眼尾裂开细小的血口,整个人像被抽了线的木偶般抽搐着,\"磨盘......转......\"
\"是执念未消!\"陈墨的骨笔在虚空画出镇魂符,幽蓝鬼火裹住少女的魂魄。可这次鬼火刚触及她的灵体,便像被什么吸走了般,反从他掌心灼出焦痕。
\"她在给吴九传递消息!\"苏九娘的望魂眼突然刺痛,她看见少女背后浮着道半透明的影子,正是推磨灵里那个举红头绳的小丫头,\"吴九用活人的生魂做了引魂灯的灯芯,现在灯芯快燃尽了,他在催......\"
\"催什么?\"林昭的剑已出鞘,寒烬剑的幽光劈开了井边突然凝结的黑雾。雾中露出半截青铜灯台,灯油里泡着半枚染血的指甲盖,\"是催他手下的'血使'来收尸。\"
话音刚落,四面八方的荒草突然剧烈晃动。陈墨数了数,共有七道身影从草窠里爬出来——都是穿着靛青粗布衫的少女,腕间都系着红头绳,她们的眼睛泛着妖异的赤红,指甲足有半尺长,刃口凝着黑血。
\"血使。\"苏九娘的声音发颤,\"她们本是推磨镇的姑娘,被吴九抽了生魂炼灯芯,现在成了他的傀儡。\"
为首的血使举起带血的指甲,指向陈墨:\"交出往生焰,饶你全尸。\"她的指甲尖突然射出一道血光,在空中画出个扭曲的符咒,\"否则,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磨盘'!\"
陈墨的骨笔在掌心凝出往生焰。这团幽蓝鬼火是他用三魂七魄凝练的,本是用来破邪祟的,此刻却像见了天敌般剧烈摇晃。他这才发现,血使们的影子里缠着无数细如发丝的黑线,正往往生焰里钻。
\"九娘,用银铃破了这黑线!\"他大喝一声,将骨笔插在地面。幽蓝鬼火瞬间暴涨,裹住七具血使的躯体。苏九娘的银铃在掌心转了个圈,清越的铃声震碎了黑线,可血使们的指甲却更长了,直接刺穿了鬼火屏障。
\"没用的。\"为首的血使咧嘴笑,嘴角咧到耳根,\"我们的魂魄早和灯芯融为一体了。吴先生说过,只要灯芯不灭,我们就能一直杀下去......\"
林昭的寒烬剑突然刺穿了她的胸膛。剑刃过处,血使的身体像融化的蜡般瘫软,可下一秒,她的魂魄又从碎片里钻了出来,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这是'不死血咒'。\"陈墨的额头渗出冷汗。他想起《阴司录》里的记载:用活人生魂混了千年血玉磨成的血墨,画在活人身上,就能让魂魄与躯体共生,除非烧尽血墨,否则杀不尽。
\"那要怎么烧?\"苏九娘的银铃已经碎了三枚,她咬着唇从袖中摸出最后一枚,\"用你的往生焰?\"
\"不行。\"陈墨摇头,\"往生焰是我和阿昭的因果,烧了它,阿昭的魂魄就真的散了。\"他望着血使们身后逐渐清晰的星图——那是用血墨画在天空中的二十八星宿,每颗星的位置都对应着推磨镇一个死者的生辰,\"吴九要借这些血使的魂魄,把星图刻进月亮里......\"
\"刻进月亮?\"林昭的剑刃微微发颤,\"你疯了?那是要逆改天命!\"
\"逆改天命倒不至于。\"陈墨的目光落在玄真观的飞檐上,那里挂着块褪色的匾额,\"玄真观\"三个字被血墨重新描过,\"吴九要的是'借星转运'。他用推磨镇的怨气养了二十年血砚,现在要把星图刻进月亮,让所有死在推磨镇的人都能'转世投个好胎'——其实是把他们的怨气转嫁到活人身上,让天下人都替他背因果。\"
为首的血使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叫。她的指甲刺穿了陈墨的左臂,血珠滴在星图上,竟让星图泛起了红光。陈墨这才发现,星图上的每颗星都对应着一块血墨,而他刚才说的话,正好触发了血墨的\"应咒\"机制。
\"陈先生!\"苏九娘的银铃碎了。她扑过来要拽陈墨,却被血使们缠住。林昭的寒烬剑虽然能斩断血使的躯体,但她们的魂魄总能从碎片里重生,反而把林昭的剑缠得更紧。
陈墨咬碎舌尖,鲜血喷在星图上。幽蓝鬼火顺着血墨蔓延,竟开始吞噬星图的纹路。血使们发出尖叫,她们的躯体开始崩溃,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血墨纹路——原来她们早被炼成了\"人形血墨\"。
\"原来如此。\"陈墨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他想起阿昭最后说的那句话,想起推磨镇里那些临死前还惦记着活计的镇民,\"吴九,你以为用怨气养星图就能逆天改命?你忘了,这世上最厉害的星图,从来不是刻在月亮上的。\"
他扯下胸口的伤疤,露出底下狰狞的疤痕。那是三个月前为救阿昭被尸将抓的,可此刻疤痕里竟渗出了金色的光芒——那是阿昭的魂魄残留的生气,是他用三魂七魄换来的\"善念\"。
\"九娘,用银铃引动善念!\"陈墨将骨笔插在星图中心。幽蓝鬼火裹着金色的善念,开始焚烧血墨的纹路。苏九娘的银铃虽然碎了,可她的眼泪滴在星图上,竟让善念更盛了几分。
林昭的寒烬剑突然发出龙吟。他的剑刃上浮现出阿昭的魂魄虚影,那是陈墨用往生焰护住的最后一丝生气。剑刃过处,血墨的纹路被劈开个大口子,露出底下刻着的八个字:\"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和推磨镇老磨盘上的一模一样。
\"原来吴九的血砚,是用这八个字当引子的。\"陈墨突然笑了,\"他想借怨气养星图,却忘了,最厉害的星图,从来都是人心的善念。\"
血使们的躯体开始崩溃,她们的魂魄化作点点荧光,融入星图的金色光芒里。为首的血使最后看了陈墨一眼,轻声说:\"谢谢......\"便消散在风里。
玄真观的飞檐突然坍塌。陈墨抬头,看见吴九站在废墟上,手中握着半块青铜血砚。他的脸被血墨染得通红,双眼泛着妖异的红光:\"陈墨,你毁了我的星图,可知这血砚里养的是什么?\"
\"是怨气。\"陈墨踩着满地碎片站起身,\"但你忘了,怨气再浓,也敌不过人心的善念。\"
吴九突然大笑,笑声震得残垣断壁簌簌掉落。他从袖中掏出个小瓶,里面装着猩红的液体:\"你错了。这血砚里养的,是天命。只要我喝了这瓶'天命血',就能让推磨镇的怨气转嫁到天下人身上,让所有人替我背因果......\"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陈墨的骨笔在虚空画出最后一道符咒,\"阿昭的善念,加上推磨镇百姓的执念,早把这血砚里的怨气净化了。\"他的目光落在吴九手中的小瓶上,\"你现在喝的,不过是碗普通的水。\"
吴九的笑容僵在脸上。他颤抖着打开瓶盖,里面的液体果然清澈如泉。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残墙上,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不可能!我养了二十年......\"
\"因为你养的不是怨气,是人心。\"陈墨一步步逼近,\"推磨镇的百姓到死都没放下手里的活计,他们的执念不是恨,是想把没做完的事做完。这份心,比任何邪术都强大。\"
吴九的血砚突然炸裂。血墨喷了他满脸,他却感觉不到疼,只看见自己的魂魄正在被血墨吞噬。他终于明白,自己用了二十年养的,根本不是什么星图,而是自己的催命符。
\"陈墨......\"他的声音越来越弱,\"你赢了......\"
陈墨没有回答。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半块血砚,砚底刻着一行小字:\"吴九,玄真观第二十七代观主,卒于庚子年冬\"。这是吴九的墓志铭,也是他自己的催命符。
\"走。\"他对身后的两人说,\"去把推磨镇的百姓送入轮回。\"
晨雾中,玄真观的残垣上浮现出一行血字:\"但行好事,莫问前程\"。陈墨望着那行字,突然想起阿昭最后说的那句话。他摸了摸怀里的檀木匣,香囊的茉莉香混着晨露的味道,让他觉得,这世间的善念,终究比邪术更强大。
苏九娘和林昭跟在他身后,脚步轻快。风卷着晨雾掠过他们的衣角,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陈墨知道,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吴九的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但至少此刻,他用善念破了邪术,用民心赢了邪祟。
阳光穿透晨雾,照在玄真观的残垣上。陈墨抬头,看见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像极了推磨镇老槐树下,那些百姓临死前没完成的磨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