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欢庆的胜利时刻,苏康脸上却覆着一层寒霜。
他大步走回火堆旁,看着王刚那条血淋淋的胳膊,心里像被什么堵着。
“青儿,进来吧,清理干净了!”
苏康走到寨门边,冲着外面无边的黑暗喊了一声。
柳青纤细敏捷的身影无声地闪了进来,手里弓弩低垂,目光习惯性地扫过一地狼藉。当她目光扫过王刚手臂上那显眼的箭杆时,她的眉头极轻微地蹙了一下。
偌大的匪窝,篝火噼啪燃烧,照亮了地上那些扭曲僵硬的尸骸,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味、汗馊味、以及另一种难以描述、源自地上俘虏裤裆的怪异腥臊。
远处,群山如同巨大的兽脊匍匐于更深的墨色之中,蠢蠢欲动。
一阵山风打着旋儿,呜咽着从敞开的寨门倒灌进来,带起几片枯叶在地上打着滚儿,像是要努力搅动这死寂。
可风吹过,没带来半点袭击者的蛛丝马迹,连个多余的脚印都没留下。
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箭,王刚臂上渗血的伤,一切都像是一场被暗影编织出的、令人心悸的噩梦。
苏康的目光,越过那矮塌的院墙,像是两把无形的锥子,死死钉入刺客消失的那片粘稠黑暗之中。
更远处,威宁城那模糊巍峨的影子,如同一头蛰伏的凶兽,沉沉地压在地平线上。而在东北方向的极尽处……
是京城。
那里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正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幕布之后,悄然地、一圈一圈地拧紧了冰冷的发条。
山风不依不饶地呜咽,篝火也显得躁动不安,火舌舔舐着空气。
苏康的影子,被火光拉扯得很长很长,阴森森地钉在地上那摊黏腻的血污里,沉默而锋利。
“少爷,”
王刚龇着牙吸了口冷气,悄悄用没受伤的左手捅了捅苏康的胳膊肘,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醒了地上睡着的死人,“这几个怂货软蛋……咋整?”
他眼神扫过那六个瘫在地上,抖得快把自己骨头架子都抖散了的俘虏,鄙夷毫不掩饰。
苏康目光依旧盯着京城的方向,脸上没啥变化,只吐出了三个字:“都放了。”
“啊?”
王刚一愣,差点牵动伤口,“都放了?”
他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疼得糊涂听岔了。
“不然呢?”
苏康终于转回头,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今晚咱仨还得在这‘风水宝地’窝着,带着这几个拖油瓶,万一谁半夜脑子一抽风嚎一嗓子,或者尿个裤子把野兽招来,还不够烦心吗?再说了,”
他抬下巴点了点那堆尸体,“领头的、能打的,都躺那儿了,这几个?哼,吓破胆的耗子罢了,掀不起风浪。”
王刚沉默了一瞬,想想自家少爷做事向来弯弯绕绕比自己多,便点了点头:“成,听少爷您的。”
横竖就是几条杂鱼,放了也省心。
两人三言两语就敲定了这些人的命运。
苏康一步跨前,冷得像裹了冰碴子的目光挨个剐过地上那六张惊恐万状的脸。
苏康往前那么一踩,鞋底碾在血泥里“吧唧”一声,动静不大,却吓得地上那六个软脚虾集体一哆嗦。
他那眼神儿扫过去,活像带着冰棱子的目光挨个剐过地上那六张惊恐万状的脸。
“喂!地上挺尸那几位,”
他声音平平,偏偏字字都像淬了剧毒的缝衣针,专往人神经上扎,“还喘气的?挺好。先别忙着抖,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俘虏们茫然地互相望着,魂儿还没归位。
“瞪什么眼?”
苏康嫌弃地用脚尖踢了踢离得最近那个抖得最欢的,“爷不是鬼差,不抓壮丁下地府。看见地上这些尸体了吗?”
他指了指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首,“帮个忙,拖垃圾会吧?全给我弄到最东头那间塌了半边的破屋子去,关严实了!别搁这儿添堵,看着眼睛疼。”
他皱皱眉,仿佛这遍地的血腥艺术展确实严重玷污了他的审美。
清……清理?
俘虏们脑子里浆糊一团,死又死不了,活又活不好,只能像刚学会拉车的骡子一样,互相推搡着、拖拽着爬了起来,摇摇晃晃、战战兢兢地去执行这辈子最诡异的任务:拖死人。
场面极其“生动”。
柳青吓得不敢看,连忙将头转向了另一边,并闭上了眼睛。
一阵拖死狗似的混乱加无声嚎叫的心理摧残后,六个“搬运工”终于像从十八层地狱打完工回来,浑身沾着同伴的血浆和泥土,个个跟水里捞出来的死鱼一样,瘫软地蹭回原地,眼神空洞,身上散发的气味已经分不清是汗是泪还是尿。
苏康这才像想起来还有这事儿,慢悠悠地踱过来。
“你们几位,”
他阴恻恻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丧钟前的最后通牒,“活儿干得……嗯,还凑合。”
他顿了一下,满意地欣赏着地上六条“咸鱼”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筛糠舞表演,关节抖得咯咯响。
“现在……”
他猛地拉长调门,如同钝刀子割肉,“听好喽!都……给……爷……滚……蛋……!”
最后那个“蛋”字,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带着冰渣。
咸鱼们瞬间像通了电,如闻天降神谕。
“记着今天这事,”
苏康手腕微不可察地一翻,那柄刚饮过血的微型诸葛连弩,鬼魅般地出现在他的手掌心。
随着机括那声轻微的、令人头皮发炸的“咔哒”轻响,冰冷的箭头漫不经心地扫过空气,最终悬停在某个因极度恐惧而忘记颤抖的倒霉蛋两腿之间,“爷心善,放条生路。不过……谁要是裤腰带系不稳,哪天又想不开,觉得当山匪比种地来劲儿,再上山落草……”
那弩尖又极其“温柔”地往上抬了抬。
“那爷只能勉为其难,”
苏康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笑得像个索命阎王,“见一个穿一个!当串蚂蚱玩;见着一双,”
他笑意更浓,阴寒入骨,“嘿,正好,爷给你俩穿根签子,穿个大号的糖葫芦!可明白?”
这番话,对这几个肝胆俱裂的喽啰来说,简直是天降纶音!
“多谢爷!多谢爷不杀之恩!”
“小的们再也不敢了!”
“这辈子都不沾这行当了!”
……
六个人瞬间活了过来,喜色跟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淌,乱七八糟地磕着头,语无伦次地道着谢,互相搀扶拉扯着爬了起来,其中两个腿脚不利索、身上挂了彩的也被同伴咬着牙架了起来。
此刻,他们真是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一群人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团结”与“敏捷”,互相拉扯着、推搡着,像一群被点燃了尾巴的兔子,跌跌撞撞,连滚带爬,一窝蜂地冲出那扇敞开的地狱大门,眨眼就消失在山道浓稠的黑暗里。
凭借着对龙虎岗犄角旮旯的熟悉,他们跑得飞快,只想离这杀神越远越好,恨不得插上翅膀飞下山去。
魔鬼!
这三个绝对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以后远远看见山岗就要绕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