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这天的宫门外,挤得比初五财神庙门口还壮观。
茶楼酒楼?别说雅座了,连过道里都塞满了伸长脖子的人,茶水钱都翻了三倍。
文人们唾沫横飞,赌咒发誓状元必是江南才子,也有人押宝西北俊杰。
可最热闹的还得数东昌门外,那可是“榜下捉婿的主要战场”!
一溜儿豪车骏马(马车),旁边站着眼神绿油油、恨不得直接上手抢人的家丁管家,各个怀里揣着金光闪闪的礼单。
他们看那些刚出炉、还热乎着的进士老爷们,就跟看自家猪圈里最肥的那头肉猪差不多——眼睛都在放光!
回头看看柳衣巷的苏家大宅,那气氛就和谐多了,甚至可以说有点……懒洋洋的“认命感”。
仆人们慢悠悠扫着地,时不时打个哈欠。小丫鬟修剪花枝,更像是给花草挠痒痒。厨房里飘出来的……嗯……炒茄子味儿,平平无奇。
苏喆坐在书房,手里捏着本丝绸账册,一上午过去了,书页都没动一下。
郭管家像猫一样溜进来,小心翼翼地捧上新茶:“老爷,您琢磨着……咱家大少爷今儿个能摘个啥果儿尝尝?”
苏喆放下“账册”(其实是当扇子扇了半天风),长叹一声,充满了“我很知足”的沧桑:“哎哟,能捞个三甲的尾巴,‘同进士出身’,就谢天谢地了!那就算咱家祖坟半夜蹦迪蹦得太起劲,把积攒那点青烟都烧成火星子了!还想啥呢?金元宝能砸咱头上?”
郭振那个“对”字还没在喉咙里吐圆乎,前院猛地炸开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那音浪之大,感觉能把屋顶的瓦片全掀了……
“炸了!老爷!祖坟炸——不是!大少爷炸天了!!状元!咱家出状元啦!!!”
“咣当……咔嚓!”
苏喆手里那个据说是他太爷爷传下来的青瓷杯盏,瞬间完成了它悲壮的使命,碎成了十八片,茶水溅了他一身。
他“噌”地站了起来,身子晃得像狂风里的小树苗,一把死死抓住黄花梨桌角才没跟着瘫软下去,嗓子眼儿里挤出的声音劈了叉:“中……中什么了?!”
书房门被一股大力撞开,只见柳青的头发仿佛被一百个炮仗轮流轰炸过,顶着个惊悚的鸟窝发型炮弹般砸了进来!
后头跟着的王刚,二话不说,一个五体投地的滑跪加响头,“砰”的一声差点把地板磕出个坑来:“老爷!千真万确!唱名官那嗓子,跟过年放大炮似的,连着轰了三遍!‘戊寅科殿试一甲第一名,上京城柳衣巷苏康,赐状元及第!’ 震得东昌门外头的石狮子耳朵都嗡嗡的!整条街的人都听见了!是咱们少爷!状元公!!!”
“状……状元?”
苏喆眼前“唰”地飞过一片金光,全是金灿灿、晃瞎人眼的“状元及第”在闪烁。
他腿一软,“噗通”一声朝着祠堂方向滑跪下去,两只手激动得直拍地砖:“爹!爷爷!老祖宗在上!你们在下面是不是刨着谁家金矿了?!这烟冒得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咱家祖坟着火了咋滴?!喷这么猛?!”
整个苏家大宅,瞬间变成了烧滚了的开水锅,炸开了!
刚扫地的丫鬟“嗷”一嗓子扔掉扫帚,抱着廊柱开始又哭又笑。
前院小厮们兴奋得把帽子一摘,当成绣球互砸。
最震撼的是厨房方向,只听见“铛铛铛铛”如同战鼓擂响!
刘厨娘举着她那口平时炖肘子的大铁勺,对着一个铜盆玩命猛敲,敲出了千军万马冲锋陷阵的气势:“人呢!都死哪儿去了!宰鸡!杀鱼!给我现杀!蒸他娘的一个十八层楼那么高的状元塔!炖一大锅能闪瞎狗眼的金光及第羹!油!给我拿桶来倒!今天不过了!钱算什么!状元公是咱家的!!!”
苏老太君手里的龙头拐杖差点能把地砖戳出火星子来,二房、三房的人呼啦啦涌进书房,连寄居的方家人也扒着门框,眼珠子瞪得跟铜铃似的。
苏怡像个小钢炮,一头扎进她爹怀里,声音因为激动都劈叉了:“爹!我大哥该不会是半夜撬了文曲星家的祖坟,把秘籍吃了吧?!状元?!!”
角落里,苏铭那张俊脸刷地一下褪尽了血色,仿佛刷了一层惨白的墙灰。
他这个国子监章澜大祭酒的高足,连考两次会试,连进士门槛的味儿都没闻到。
而那个八个月前还在醉仙楼赌桌上输得精光、差点典当裤子才翻本的纨绔大哥苏康,现在穿着大红枣儿似的状元袍,骑着高头大马,头顶金冠,成了御笔亲点的状元?!
一股邪火“腾”地从脚底板直冲苏铭的天灵盖,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心里在怒吼:贼老天!你眼珠子是被狗啃了吧?!这世道还有没有王法了?!
柳衣巷?
早就不是巷子了,是全城狂欢的中心!
斜对门张寡妇,挎着她那半篮子准备孵小鸡的种蛋就冲进了苏家院子:“老苏!快!让我沾沾喜气!回头我这蛋里准能孵出金凤凰!”
吴记布庄吴掌柜像红了眼的公牛,扛着两匹红得能滴出血来的绸缎撞进大门:“状元红!挂起来!给我把整条巷子染红喽!”
最离谱的是孙记米铺孙老板,指挥着四个肌肉结实、能打死牛的家丁,嘿哟嘿哟抬着一个扎着巨型红绸花的樟木大箱子,“哐当”一声稳稳堵在了苏家大门正中央:“苏喆兄!看见没?这是我本家亲侄女的庚帖!生辰八字!人长得那叫一个水灵,性格温和屁股大…呃不对!八字跟你家状元郎配的是天作之合啊!!”
“挂!都给老子挂起来!灯笼挂得比皇宫门楼子还高!”
苏喆激动得胡子都翘成了海胆,眼神一扫厅堂正中央那沉甸甸的“勤俭持家”匾额,顿时觉得那四个字简直是对此刻最大的讽刺,他跳着脚指挥:“郭振!郭振!死了没有?没死就赶紧给我把这劳什子破匾摘下来!扔柴房烧火去!换新的!写什么?状元及第!要大!要金!要晃得人睁不开眼!”
“老爷啊!”
郭振苦着一张皱巴巴的老脸,“现去写字?墨都没磨匀呢!刻字师傅也来不及找啊!”
“没墨?!”
苏喆眼一瞪,脑子抽风似的灵光一闪,猛地一指庄严的祠堂方向:“那就赶紧的!把咱祖宗牌位请下来!金漆不够就刷金粉!擦得锃亮挂门口!让满京城的看看咱苏家祖宗的威风!”
“我的亲老爷!使不得啊!祖宗能气得掀棺材板跳出来抽您!”
郭管家魂飞魄散,差点当场哭出来。
就在这热闹得有点混乱与疯狂中,眼尖的柳青,终于在一片喧嚣中瞥见了巷口的一抹鲜红!
她憋足了劲儿,发出一声足以盖过所有噪音、直冲云霄的尖叫:
“来……啦……!状元……游……街……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