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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烈的草药味混杂着血腥气,在药堂低矮、阴暗的屋子里弥漫。一盏油灯在墙角摇曳,投下昏黄不定、如同鬼魅般的光影。空气里漂浮着肉眼可见的尘埃,还有某种伤口腐烂的淡淡甜腥气。

刘周躺在冰冷的草席上,身下是硬得硌人的木板。每一次呼吸,胸腔里都像塞满了烧红的炭火,带来撕裂般的剧痛。脏腑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反复揉捏,那强行破境留下的暗伤,在赵虎铁砂掌的震荡下彻底爆发。喉咙里始终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但他无暇顾及自己的痛苦。他的目光,死死锁在几步之外的另一张草席上。

陈七。

那张本就瘦削的脸,此刻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发紫。他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昏黄的光线下投下脆弱的阴影。左肩处被简陋的布条层层包裹,依旧有暗红色的血迹不断洇出,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腐臭味。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伴随着胸腔微弱的起伏和喉咙深处压抑的、带着水音的呻吟。

药堂那个驼背的老药师,眼神浑浊得像隔夜的粥,干枯的手指搭在陈七的手腕上片刻,便摇摇头,发出沙哑的叹息:“肩骨粉碎,肺腑震伤…伤得太重…能不能熬过今晚…看命吧…” 他留下几包散发着刺鼻怪味的草药粉末,便佝偻着背离开了,留下满屋的绝望。

看命?

这两个字如同冰锥,狠狠扎进刘周的心里!陈七是为他挡的掌!是为他伤的命!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胸腹间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又是一口血喷出。他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撑起上半身,挪到陈七的草席边。伸出同样冰冷颤抖的手,轻轻握住陈七那只没有受伤的手。

冰冷!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陈七…陈七…” 刘周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和哀求,“醒醒…别睡…撑住…”

陈七的眼皮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却没有睁开。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乎在说什么。

刘周将耳朵凑近,屏住呼吸。

“…冷…刘周…好…好冷…” 极其微弱的气音,如同游丝般飘入刘周的耳朵。

冷!失血过多!寒气侵体!刘周的心猛地揪紧!他环顾四周,药堂里只有冰冷的墙壁和几张空荡荡的草席,连一床像样的破被褥都没有!

他挣扎着爬回自己的草席,将那张同样单薄、散发着霉味的破草席费力地拖拽过来,盖在陈七身上。但这薄薄一层,根本无法抵御那深入骨髓的寒冷。

怎么办?!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来。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掌心传来的刺痛感,却猛地提醒了他!

钱!他还有钱!怀里那贴身藏着的、沾染着屠宰场血腥和汗水的铜钱!那是他剥皮剔骨、在死亡边缘挣扎换来的!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星,骤然闪现:买药!买更好的药!买炭火!买棉被!只要能让陈七暖和一点!只要能让他的命吊住!

这个念头瞬间点燃了他!他顾不上脏腑的剧痛,猛地从草席上挣扎起来!动作牵扯着内伤,眼前阵阵发黑,但他死死咬住嘴唇,强迫自己站稳!

他跌跌撞撞地冲出药堂冰冷破败的木门。深秋的夜风如同冰冷的刀子,瞬间割在他单薄的身上,让他打了个寒颤,却也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丝。

去哪买?武馆内部?那些药铺、杂货铺,都是给外门弟子和教头开的,价格高昂得令人绝望!他这点铜钱,恐怕连一包劣质的金疮药都买不到!

镇子!只有去云泽镇!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一凛!私自离开武馆,是重罪!被抓到,轻则鞭刑,重则废掉武功丢进后山!

但看着药堂里陈七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刘周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

他贴着墙根最浓重的阴影,如同幽灵般在武馆庞大而破败的建筑群中穿行。避开偶尔巡逻的更夫,避开那些亮着灯、传来呼喝或调笑的外门弟子居所。冰冷的夜风灌进他破烂的衣衫,冻得他牙齿咯咯作响,腹部的暗伤和脏腑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终于,那两扇在记忆中无比沉重的、将他吞噬进来的朱漆大门,出现在前方。大门紧闭,门栓粗壮。旁边的小角门,是唯一可能溜出去的通道。

他屏住呼吸,伏低身体,如同壁虎般一点点挪向角门。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如同擂鼓。近了…更近了…他甚至能看到角门门轴缝隙里透出的、外面街道上更远处灯笼的微弱反光。

就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冰冷门栓的瞬间——

“嘎吱——”

角门竟从外面被推开了!

刘周吓得魂飞魄散!身体瞬间僵在原地!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一个矮胖的身影,裹着一身油腻的皮袄,骂骂咧咧地挤了进来,一股浓烈的酒气和劣质脂粉味扑面而来。是武馆厨房的采买管事,王胖子!他显然刚从镇上喝花酒回来,醉眼朦胧,脚步虚浮。

王胖子推开门,根本没注意到阴影里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刘周,打着酒嗝,摇摇晃晃地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嘴里还哼着下流的小调。

机会!

刘周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在王胖子身影消失在回廊拐角的瞬间,他如同离弦之箭,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从敞开的角门缝隙中窜了出去!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冷风!

冰冷的、带着自由气息的夜风瞬间包裹了他!他不敢停留,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那如同巨兽蛰伏的武馆大门,一头扎进了云泽镇深夜寂静而黑暗的街道。

熟悉的、带着泥土和牲畜粪便气息的街道,此刻却显得如此陌生而危险。他捂着剧痛的胸口,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黑暗中奔跑。去哪里?他只知道镇上有一家很小的、给穷人看病的医馆,在镇子东头最破落的地方。

黑暗是最好的掩护,也是最大的威胁。偶尔有醉汉踉跄的身影从巷子里晃出,发出含糊的咒骂。野狗在垃圾堆旁争夺着什么,发出低沉的咆哮和撕咬声。刘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攥着怀里那几枚冰冷的铜钱,将它们视为唯一的希望。

不知跑了多久,肺里如同着了火,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终于,在一条散发着浓重尿臊味的小巷尽头,他看到了一盏昏黄摇曳的油纸灯笼。灯笼下,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上,写着“济世堂”三个字,字迹模糊不清。

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光线。

刘周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推开门冲了进去!

一股更加浓烈刺鼻的草药味扑面而来,呛得他一阵咳嗽。屋子里狭小逼仄,堆满了各种晒干的草药和瓶瓶罐罐。一个须发皆白、穿着打满补丁长衫的老郎中,正就着油灯微弱的光线,费力地翻看一本破旧的医书。他抬起头,昏花的老眼看向闯进来的刘周。

刘周浑身血污(大部分是屠宰场的陈血,也有他自己的),衣衫破烂,脸色惨白,嘴角还带着未擦净的血迹,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不顾一切的疯狂。

“大夫!救命!买药!买炭火!买棉被!” 刘周嘶哑地喊着,声音因为急切和痛苦而变调。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那几枚带着体温和汗水的铜钱,一股脑拍在郎中面前那张布满污垢和药渍的小木桌上。

铜钱不多,只有十几枚。在昏暗的灯光下,边缘磨损,沾着暗红的污迹。

老郎中浑浊的目光扫过那些铜钱,又落在刘周那双布满血丝、燃烧着绝望火焰的眼睛上,最后落在他嘴角未干的血迹和剧烈起伏的胸膛上。老郎中的眉头深深皱起,叹了口气,缓缓摇了摇头。

“小兄弟…你这点钱…” 老郎中的声音苍老而疲惫,“别说棉被炭火…就是一副吊命的参汤都买不起…你这内伤…还有你这朋友…那骨碎肺伤…非上好的‘断续膏’和‘温肺散’不可…那都是…金贵东西…”

断续膏?温肺散?金贵东西?

刘周的心瞬间沉入了无底深渊!他死死盯着桌上那几枚可怜的铜钱,它们此刻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可笑!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猛地攫住了他!他为了这点钱,在屠宰场与血污为伍,在鞭子下挣扎!可到头来,连救朋友一命的药渣都买不到!

“大夫!求求你!想想办法!” 刘周的声音带着哭腔,猛地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额头重重磕下!“我朋友快不行了!他是为我挡的掌!求求你!救救他!我…我以后做牛做马报答你!”

“唉…” 老郎中长长叹息一声,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他颤巍巍地站起身,走到后面一个破旧的药柜前,翻找了半天,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同样破旧的小纸包。

“这是‘吊气散’…” 老郎中把纸包放在刘周面前,声音低沉,“不是什么好药…但能暂时稳住心脉,吊住一口气…再加上…” 他又转身,从角落里一个破麻袋里,抓出一小把黑乎乎、散发着刺鼻怪味的草根,“这是‘鬼见愁’…熬水擦身…能驱些寒气…吊住命…剩下的…看老天爷吧…”

他把那包“吊气散”和一小把“鬼见愁”草根推到刘周面前,又默默地将桌上那十几枚沾着血污的铜钱收走了大半,只留下两枚。

“就…就这点吧…” 老郎中似乎有些羞愧,不敢看刘周的眼睛,“棉被…炭火…实在没有…你…快回去吧…”

刘周看着桌上那寒酸的药包和草根,又看了看老郎中那佝偻的背影和桌上仅剩的两枚铜钱。一股巨大的悲哀和讽刺感几乎将他击垮。但他没有时间绝望!陈七等不起!

他抓起药包和草根,将那两枚冰冷的铜钱紧紧攥在手心,如同攥着最后一点微弱的火星。他对着老郎中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冲出了这间弥漫着绝望的“济世堂”。

夜更深了。风更冷了。

回去的路,比来时更加艰难。身体的伤痛、精神的疲惫、希望的渺茫,如同沉重的枷锁拖拽着他。他捂着胸口,每一步都走得踉踉跄跄,如同醉酒。怀里的药包和草根,轻飘飘的,却又重若千钧。

当他终于远远看到武馆那如同巨兽蛰伏的轮廓时,角门的方向,却隐隐传来人声!

刘周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猛地闪身,躲进路边一个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后面,屏住呼吸,将身体缩到最小。

只见角门处,两个打着灯笼、拎着棍棒的护院武师,正骂骂咧咧地四处张望。显然是王胖子回去后酒醒了些,或者被人问起,想起了角门没关严实的事情!

“妈的,王胖子这老酒鬼!门都不关严实!”

“仔细搜搜!别让哪个不开眼的溜出去了!”

“这大冷天的…真他娘晦气…”

灯笼的光线在黑暗中晃动,棍棒敲打着墙壁和杂物堆,发出沉闷的声响。其中一个护院,正朝着刘周藏身的垃圾堆方向走来!

刘周的心跳几乎停止!冷汗瞬间湿透全身!被发现私自离馆,后果不堪设想!陈七怎么办?!

就在那护院距离垃圾堆只有几步之遥,灯笼的光线即将照到刘周藏身之处的瞬间——

“喵呜——!”

一只野猫被惊动,猛地从旁边的矮墙上窜过!

“妈的!死猫!” 那护院被吓了一跳,骂骂咧咧地朝着野猫消失的方向追了几步,胡乱挥舞了几下棍棒。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刘周如同受惊的兔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贴着墙根最深的阴影,连滚带爬地扑向角门另一侧、靠近后山围墙的一片茂密荒草丛!他顾不上荆棘划破皮肤,一头扎了进去,死死趴在地上,连呼吸都彻底屏住!

灯笼的光线在角门附近晃了几圈,护院们骂骂咧咧的声音渐渐远去,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最终回到了门内。沉重的角门被从里面重重关上,落栓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刘周趴在冰冷潮湿、散发着腐叶和泥土气息的荒草丛里,如同死了一般。过了许久,确认外面再无动静,他才如同虚脱般,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里,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和撕裂般的痛楚。冷汗混着泥土和草屑,糊了他一脸。

他挣扎着爬起来,怀里的药包和草根还在。他不敢再走角门,只能沿着后山陡峭、布满乱石的围墙,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药堂的方向绕行。

后山的风更冷,带着山林特有的湿气和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腐朽气息。乱葬岗的方向,似乎隐隐传来几声野狗拖长了的、凄厉的嚎叫。刘周打了个寒颤,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画面。

他绕了一大圈,终于从药堂后墙一个堆放废弃药渣的破洞处,艰难地钻了进去。浓烈的药渣霉味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几乎让他窒息。

他踉跄着扑到陈七的草席边。借着油灯微弱的光,陈七的脸色似乎比离开时更加灰败,气息也更加微弱。

“陈七!撑住!药来了!” 刘周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手忙脚乱地打开那包“吊气散”——只是一些灰黑色的劣质药粉。他掰开陈七干裂的嘴唇,将药粉混着一点冷水,小心翼翼地喂了进去。陈七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吞咽声。

他又冲出药堂,在冰冷的院子里找到一口破锅,拾了些枯枝败叶,用火石艰难地点燃一小堆火。将那把“鬼见愁”草根丢进去熬煮。刺鼻的怪味弥漫开来。

草根水熬好,他用破布蘸着滚烫的药汁,小心翼翼地擦拭陈七冰冷的额头、脖颈和手脚。药汁接触到皮肤,发出“嗤嗤”的轻响,陈七的身体微微抽搐了一下,眉头痛苦地皱起。

刘周一遍遍地擦拭着,动作笨拙而专注。火光映照着他苍白憔悴、沾满血污和泥污的脸,和他眼中那永不熄灭的、名为“不甘”的火焰。

做完这一切,他瘫坐在陈七身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腹部的暗伤和脏腑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再次袭来,他捂着嘴,压抑着剧烈的咳嗽,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丝。

他看着陈七依旧惨白的脸,感受着他微弱但似乎稍稍平稳了一点的呼吸。吊气散和鬼见愁…真的有用吗?他攥紧了手里仅剩的两枚铜钱,冰冷的棱角刺入掌心。

这点钱…什么也做不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包围。比身体的痛苦更甚。他看着油灯摇曳的昏黄光晕,看着陈七在光影中脆弱如同纸人的侧脸,看着自己沾满污秽和血迹的双手…

力量…钱…他需要更多!更多!

一个冰冷而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藤,再次缠绕上他的心:**后山!**

那个被所有预备役视为禁忌、象征着死亡归宿的地方!但也是传说中,埋葬着武馆历年死去的弟子、甚至可能埋藏着某些死去弟子随身物品的地方!乱葬岗!

风险?被野狗撕碎?被护院发现?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

但…陈七需要钱救命!他需要力量打破这该死的枷锁!与其在绝望中等死,不如去地狱里搏一线生机!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压制。它像野火一样燃烧,烧毁了所有的恐惧和犹豫。

夜更深了。惨淡的月光被浓厚的乌云遮蔽,天地间一片死寂的黑暗。药堂里,只有陈七微弱的呼吸声和油灯灯芯燃烧的噼啪声。

刘周缓缓站起身。他最后看了一眼陈七,眼神复杂,有愧疚,有决绝。他将那仅剩的两枚铜钱,轻轻放在陈七的枕边。然后,他悄无声息地走到药堂后墙那个破洞前,如同融入黑暗的幽灵,钻了出去,彻底消失在冰冷死寂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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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的夜风,带着山林特有的湿冷和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不安的腐朽气息,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抚过刘周裸露的脖颈和手臂。脚下的山路崎岖湿滑,布满尖锐的碎石和盘根错节的树根。四周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参天古木扭曲的枝桠如同鬼魅伸出的利爪,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远处,隐约传来几声野狗拖长了的、凄厉的嚎叫,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更添几分阴森恐怖。

刘周的心跳如同擂鼓,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里,牵扯着脏腑的剧痛。他强忍着伤痛,凭借着白天采集铁骨草时留下的模糊记忆,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每一步都踩在松软的腐叶和湿滑的苔藓上,发出极其轻微的“沙沙”声,在他听来却如同惊雷。

乱葬岗的位置,是所有预备役弟子口口相传的禁忌。在武馆后山最深处,一处背阴的山坳里。

不知走了多久,脚下的泥土渐渐变得松软粘稠,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越来越浓烈,混合着一种淡淡的、令人作呕的甜腥味。月光偶尔从乌云的缝隙中透下惨白的光,照亮前方一片被踩踏得异常狼藉、寸草不生的坡地。

到了。

眼前的景象,让刘周这个在屠宰场见惯了血腥的人,也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坡地上,散乱地分布着数十个大小不一、深浅不一的土坑!有些坑很新,泥土还是潮湿的暗红色,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有些坑则很旧,泥土发黑,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枯叶和苔藓。大部分坑都是空的,只有少数几个坑里,能看到被草席或破布胡乱裹着的、残缺不全的尸骸!

一只腐烂得露出森森白骨的手臂,无力地搭在坑边;一个骷髅头空洞的眼窝,在惨淡的月光下反射着幽冷的白光;几条瘦骨嶙峋、皮毛肮脏的野狗,正围在一个新坑旁,发出低沉的咆哮和贪婪的撕咬声,拖拽着一截裹着破布的、看不清形状的东西!浓烈的腐臭味和血腥味几乎令人窒息!

这就是预备役的归宿!像垃圾一样被丢弃在这里,任由野兽啃食!

胃里一阵剧烈的翻腾,刘周死死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当场呕吐出来。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想掉头就跑,逃离这人间地狱!

但…陈七那张惨白的脸,他微弱的气息,还有怀里那本粗糙的《莽牛劲》册子…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他深吸了一口那令人作呕的空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恐惧和恶心。目光如同鹰隼般,在惨淡的月光下,扫视着这片狼藉的死亡之地。他的目标很明确:寻找那些相对较新的坟坑!寻找陪葬品!武馆弟子,哪怕是预备役,身上也可能藏着几个铜板,甚至…功法残片?

他避开那几只正在大快朵颐的野狗,小心翼翼地绕到坡地边缘,靠近一个看起来还算“新鲜”的土坑。坑里,一张破草席裹着一具尸体,草席已经被撕开一角,露出里面一只穿着破草鞋、沾满泥污的脚。

刘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蹲下身,强忍着剧烈的恶心和恐惧,伸出颤抖的手,一点点掀开那散发着恶臭的破草席。

一张扭曲变形、布满青紫色尸斑的脸暴露在月光下!眼睛圆睁着,空洞地望着漆黑的夜空!是王麻子!那个咳血而死的少年!

刘周的手猛地一缩!巨大的恐惧和物伤其类的悲哀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要瘫软在地!

不行!陈七还在等!

他咬着牙,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刺激着自己。他避开那张死不瞑目的脸,颤抖着手,在那冰冷僵硬、散发着浓烈尸臭的身体上摸索着。破烂的灰布衣服口袋里空空如也。腰带里…除了干硬的泥土,什么都没有。

没有!什么都没有!

巨大的失望瞬间袭来!他猛地缩回手,靠在冰冷的土壁上剧烈地喘息,冷汗浸透了后背。

他不甘心!目光扫向另一个新坑。坑里只有一滩暗红色的泥土和几块被撕碎的破布,尸体显然已经被野狗拖走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来。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被坡地最边缘、靠近陡峭山崖的一个角落吸引!那里有一个很小的土坑,泥土很新,但坑很浅,像是匆忙挖就的。坑边,散落着几片被撕碎的、颜色稍显不同的布料碎片——不是预备役的灰色粗布,而是…一种深蓝色的细麻布?

蓝衣弟子?!

刘周的心猛地一跳!他强忍着激动,小心翼翼地靠近。坑里空空如也,只有一些散乱的泥土。但在坑边的乱石缝里,似乎卡着一个什么东西!

他屏住呼吸,拨开碎石和杂草。一个巴掌大小的、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扁平小包,静静地躺在那里!油布上沾满了泥土和暗红色的污迹,但包裹得很紧实!

刘周的心脏狂跳起来!他颤抖着伸出手,如同朝圣般,小心翼翼地捡起那个油布包。入手沉甸甸的,带着泥土的湿冷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寒气息。

他不敢立刻打开,警惕地环顾四周。那几只野狗还在远处撕咬着,没有注意到这边。他迅速将油布包塞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冰冷坚硬的触感紧贴着皮肤。

此地不宜久留!

他强忍着巨大的激动和恐惧,如同来时一样,贴着阴影,深一脚浅一脚地逃离了这片散发着死亡和绝望气息的乱葬岗。

当他气喘吁吁、浑身冷汗地回到药堂后墙的破洞时,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

他如同泥鳅般钻了进去。药堂里,油灯已经快要燃尽,光线更加昏暗。陈七依旧躺在草席上,脸色依旧惨白,但呼吸似乎比之前平稳了一些,眉头也不再紧紧皱着。那“吊气散”和“鬼见愁”草根,似乎真的起了点作用?

刘周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一点。他蹑手蹑脚地走到自己冰冷的草席边坐下,背靠着墙壁。直到此刻,那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后怕才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脏腑的抽痛和乱葬岗的腐臭气息。

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那个沾满泥土和污迹的油布包。在昏暗的油灯下,他一层层、小心翼翼地剥开那坚韧的油布。

里面是一本薄薄的册子。册子的材质很奇怪,非纸非皮,触手冰凉柔韧,带着一种金属的质感,颜色是诡异的暗绿色。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只有一些扭曲盘旋、如同毒蛇缠绕的奇异花纹。

刘周的心跳再次加速。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朝圣般的虔诚和巨大的忐忑,翻开了第一页。

映入眼帘的,不是想象中的功法口诀,也不是武技图谱,而是一幅极其精细、却又透着诡异邪气的图画!

画中,一条通体碧绿、头生肉瘤、獠牙毕露的狰狞毒蛇,缠绕在一株同样色泽诡异、叶片如同鬼爪般的怪草之上!毒蛇的毒牙深深刺入怪草的茎秆,怪草扭曲的叶片则如同活物般卷住蛇身!两者互相缠绕、吞噬,形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共生状态!图画旁边,用极其细小的、如同蚊足般的暗红色字体,写着几个字:

**《幽谷毒经·蛇缠草篇》**

毒经?!

刘周浑身剧震!如同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巨大的失望瞬间取代了之前的激动!不是功法!不是武技!更不是值钱的物件!而是一本…邪门的毒经?!

他下意识地想将这邪物丢掉!但手指触及那冰冷柔韧的书页,一种奇异的感觉传来。那书页上的图画和暗红小字,仿佛带着一种诡异的魔力,吸引着他的目光。

他强忍着心中的不适和巨大的失落,继续翻看下去。

后面的内容更加诡异:各种闻所未闻的毒草、毒虫的培育、采集、炼制方法;毒药的配方、特性、发作症状;甚至还有…如何将自身修炼的微弱气息,与特定的毒素结合,形成更加阴毒难防的“毒劲”的法门!字里行间,充满了阴冷、残酷和一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邪异气息!

这根本不是什么正道武学!这是邪魔外道!是旁门左道!

刘周的手微微颤抖,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想合上册子,但内心深处,一个冰冷而充满诱惑的声音却在低语:

力量…只要能变强…只要能活下去…只要能救陈七…管它正道邪道?!

他看着草席上气息微弱的陈七,看着自己布满伤痕和老茧的双手,想起赵虎那轻蔑的眼神,想起秦师兄那漠然生死的裁决,想起李教头手中沾血的藤鞭,想起屠宰场那令人窒息的恶臭和绝望…

在这如同烂泥般挣扎求生的地狱里,正道?邪道?有区别吗?

只要能抓住力量!只要能撕开这该死的黑暗!

他的眼神,在昏暗的油灯光线下,渐渐变得冰冷而疯狂。他不再犹豫,将那本散发着阴寒气息的暗绿色册子,紧紧攥在手中!如同握住了从地狱深渊里捞出的、淬毒的匕首!

《幽谷毒经》!这就是他赌命从乱葬岗带回来的东西!

一条更加凶险、更加诡异、布满荆棘和剧毒的道路,在他眼前,缓缓铺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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