罡风呼啸,卷动发丝,击打衣袂。
景年立于巨剑前端,巨剑破开气流,下方景象急速退后,模糊成一片流动色块。与此同时,音感展开,捕捉下方每一丝动态。
忽然,一段熟悉频率撞入感知。
“嗯?”
景年眉峰微动,脚下巨剑流光骤起,速度锐减,缓缓降向下方的废弃港区。
“轰——”
引擎咆哮几乎同时传来。蓝色钢铁猛兽,卷起刺耳锐响与滚滚烟尘,一个教科书级的甩尾漂移,精准刹停在巨剑数尺之外。
烟尘未落,秧秧已利落取下头盔,乌黑马尾辫,在空中甩出一道利落弧线。
巨剑稳稳触地,光晕收敛,悬停半尺。景年侧身,朝赞妮做了个“请”的手势。
赞妮微微颔首,轻跃而下,重新踏上坚实土地。
“秧秧?”
一个带着明显惊疑的清脆童音,从一堆锈蚀集装箱后传出。
众人循声望去。
阴影里,一只小可爱探出半个身子。最先撞入眼帘的,是蓝色的双丸子头,发髻饱满,各自别着雪花发饰。接着,是那双盛满星海的湛蓝大眼睛,此刻正眨巴着,好奇打量景年三人。
看清目标,女孩脸上瞬间绽放甜度满分的笑容,露出尖尖小虎牙。
她小跑奔来,无袖上衣轻盈飘荡,胸前的蓝色冰晶装饰,也随着小跑动作上下摇摆。
“真的是你呀,秧秧!”
女孩冲到近前,声音雀跃。
秧秧看清来人,眼神柔和,唇角扬起温暖弧度,轻轻挥手回应:
“好久不见,釉瑚。”
同一时刻,景年带着疑惑,脱口而出:
“你怎么会在这里?”
景年与秧秧一愣,互相对视一眼,异口同声:
“你认识她?”
景年抬手扶额,无奈晃了晃脑袋:
“等一下,我有点乱。秧秧,你先说。”
秧秧笑着将釉瑚轻拉至身侧,面向景年和赞妮,介绍道:
“这位是釉瑚。和陈皮一样,是今州的鉴宝师,眼光毒辣,尤其擅长古物。”
她语气轻快,流淌着喜爱与赞赏。
釉瑚目光首先落向赞妮,小手环抱胸前,一副小大人模样,轻轻点头。
赞妮红瞳微动,凝视眼前古灵精怪的女孩,颔首回礼。
然而,当釉瑚目光转向景年,那甜甜的笑容瞬间凝固,湛蓝大眼掠过一丝慌乱。她下意识往秧秧身后缩了半步,只探出半个小脑袋。
景年双手抱臂,饶有兴致地俯视她,狡黠一笑,故意拖长语调:
“哦——原来你叫釉瑚。小鉴宝师,还记得我吗?”
“不……不记得!”
釉瑚把小脑袋摇成拨浪鼓,声音拔高,强装理直气壮。她似乎觉得气势不足,于是迈前一步,双手叉腰,扬起小巧下巴,试图用俯视姿态看向景年,刻意模仿大人高傲腔调:
“哼!找我鉴宝的人数不胜数,我怎么可能记住你这个相貌平平、毫无特色的家伙?”
她将“相貌平平”四字咬得格外重,眼神却心虚飘向别处。
“是吗?”
景年挑眉,笑意更深。他微微俯身凑近,目光直视湛蓝大眼睛,
“可我觉得,你不太像地道的今州人,倒像是……”
他故意停顿,观察釉瑚绷紧的小脸,慢悠悠道,
“从乘霄山那边偷偷溜出来的?”
釉瑚瞳孔骤缩,雪花发饰簌簌一颤。
“才、才不是!”
她几乎是跳脚反驳,小脸激动泛红,
“我是今州最厉害、最有名的鉴宝师,釉瑚!怎么会是乘霄山来的,你血口喷人!”
她气呼呼跺脚,胸前冰晶饰品乱晃。
景年看她炸毛模样,心中笃定。
当初他携伏翎、攸宁二女,驾驶小船进入乱流区时,曾远远感应后方,一艘脆弱船只在绝望挣扎。他知道,船上之人打算利用自己阻隔乱流的能力,偷渡逃离乘霄山。
他本不想多事,任由小船自生自灭。可白璆的声音自脑海传来,让他救下船中二人。无奈之下,他榨干最后力量,将庇护己船的屏障艰难扩展,勉强将那艘小船纳入保护。
正因如此,他当时才一直瘫坐船上,恢复气力。现在想来,那小船上的一老一幼,正是陈皮和釉瑚。
“好吧好吧,”
景年直起身,摊开手,
“可能是我认错了。”
他似想到什么,手腕一翻,从腰间葫芦取出一奇物。
这物件造型古朴奇特,主体是六面立方体,材质非金非玉,表面覆盖云纹浮雕。三枚光滑小巧圆片,正围绕立方体缓缓悬浮旋转。细看立方体六个面,各有一个奇特凹槽,显然为镶嵌圆片设计,其中三个空空如也。
他俯身,将这奇物递到釉瑚面前,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请教:
“那么,尊敬的釉瑚大师,可否请您法眼一观,帮我鉴定此物?”
釉瑚注意力瞬间被古朴物件吸引,方才气恼烟消云散。湛蓝眼眸一亮,如同发现稀世珍宝。她小心翼翼,伸出戴着黑手套的小手,从景年掌心接过立方体。
秧秧目光也被那奇物吸引,不动声色靠近半步,身体微微前倾,好奇打量。
釉瑚将立方体捧到眼前,小脸几乎贴上冰凉表面。她屏住呼吸,神情专注。戴着黑手套的左手稳稳托住镜体,右手食指轻柔拂过云纹,感受古老匠人镌刻的每一道深浅转折。
品鉴片刻,她惊呼出声:
“哇哦,这纹路,这材质,真不错!”
她抬起头,眼睛燃烧着炽热光芒,急忙追问:
“喂,你从哪里得到的?快说快说!”
景年不答反问:
“是老物件吗?”
“老的,老的。”
釉瑚用力点头,双丸子头活泼晃动,小脸严肃异常,
“这不是普通古董,是‘云纹离邪镜’。我在古籍里见过描述,没想到实物如此完美。”
她爱不释手,指尖再次滑过温润镜身,
“快说,到底哪来的?”
“它很值钱吗?具体用途是什么?”
景年继续抛出问题。
釉瑚皱起挺翘小鼻子,摇了摇脑袋,发饰叮当:
“值钱?你太庸俗了!这可不能用贝币来衡量。”
她小小鄙视景年的肤浅,然后背起小手,思忖片刻,神秘兮兮:
“具体作用,我也不太清楚,但我知道有个与之相关的传说。据说这是一套传承信物,分主体和次体。”
她点点立方体,又指指圆片,
“喏,这是主体。拥有主体者,可凭此物让持有这些小圆片的人,帮他办一件事,任何事情都可以,次体拥有者不会拒绝。”
“这也太扯了吧?”
景年忍俊不禁,满脸写着荒谬,
“先不说在这乱世中,能否将传承延续。就算真的传下来,人家凭什么听你的?你拿着主体,让镜片持有者去死,他也照办吗?”
他摊手,觉得传说毫无逻辑。
“哼,你懂什么!”
釉瑚被嘲笑激怒,小脸涨红,气鼓鼓摇着食指,努力维持“权威”风范,
“这可不是我瞎编的,我有根据。我见过一个镜片持有者,她看起来就很重视传承。”
“哦?”
景年收起玩笑,来了兴趣,
“那么他在哪呢?”
他见釉瑚认真的模样,不禁猜想,难道这荒谬传说背后,真有门道?
釉瑚见引起景年重视,得意扬起小下巴,骄傲如孔雀:
“她呀,就是在今州游历的小道士,叫鉴心。我亲眼看见,她手里有一枚一模一样的圆片。”
“啊?!”
景年彻底愣住,万万没想到,镜片持有者竟是老熟人。
“好啦,好啦。”
釉瑚趁他愣神,小手扬了扬捧着的云纹离邪镜,湛蓝大眼紧锁景年,带着好奇追问,
“轮到你告诉我了,这宝贝到底哪来的?快说快说!”
鉴宝师的职业本能,让她执着于追根溯源。在她看来,文物价值固然重要,但它的来源与流转经历,同样是珍贵的历史痕迹。
她对文物的态度是收藏和保护,这是文明的遗产,不能简单地用贝币来衡量价值。她痛恨只问价钱、不顾来历的藏家,她希望所有文物都将被妥善保管,并记下相关事迹。
“这个嘛……”
景年拉长语调,眼中促狭一闪。他心念微动,釉瑚手中的云纹离邪镜,仿佛被无形丝线牵引,“嗖”地挣脱她小手,稳稳飞回景年掌中。
“——不告诉你。”
他慢悠悠吐出后半句,戏谑笑容漾开。
“你——!”
釉瑚眼睁睁看着宝贝飞走,又遭戏弄,瞬间炸毛。她小脸通红如熟透的小番茄,指着景年,手指发抖,
“气死我了!”
她原地跺脚,胸前蓝晶饰品剧烈摇晃。黑色短裤下,两条小腿用力踩踏地面,仿佛要踩出洞来。
一直安静旁观的赞妮,看向那悬浮圆片,若有所思。她向前一步,来到景年身边,清冷声音响起:
“类似的镜片……我在七丘也曾见过。”
“当真?”
景年诧异看向赞妮,双手捧起云纹离邪镜,递向前去。
赞妮红瞳凝聚,仔细审视圆片,回忆片刻,肯定点头:
“嗯。形制、材质、气息,高度相似。持有者是一位名叫卜灵的小道士。”
“卜灵……又是一个道士……”
景年收回奇物,眉头紧锁,
“难道,这真是道家某种特殊的传承信物?”
思考半晌无果,他不再执着。他目前只知道,这个物件是未来的自己留下的,再无更多信息。
“看来,只能在下次遇到鉴心时,再去细问了。”
景年摇头,将云纹离邪镜小心收入葫芦。
赞妮像是被勾起某种性质,从怀中取出一物。那是一枚边缘磨损严重,表面色泽黯淡的旧银币。
她走到鼓着小脸的釉瑚面前,蹲下身,视线与后者平齐。她递出银币,声音平静无波,却隐含一丝求知欲:
“釉瑚大师,烦请你看看此物。前些日,一位朋友以此抵债。我想知道,它大约值多少贝币?”
釉瑚听到“大师”称呼,小耳朵动了动。虽然她还为刚才的事情气恼,但鉴宝师的职业素养,让她无法拒绝鉴定请求,尤其是对方的态度还如此恭敬。她吸吸鼻子,努力板起小脸,摆出一副专业表情,接过银币。
釉瑚小手随意掂量两下,对着光线快速瞄过银币边齿与图案细节,整个过程不过三秒。
她像个小大人似的摇头,将银币递还赞妮,斩钉截铁宣判:
“不值钱,这是一枚老银假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