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雪的汴京,寒气比刀子还利。
王记茶寮内,炭火盆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照着裁决司小旗张保衡那张写满不耐与残忍的脸。
他脚下,一副精巧的七巧板被踩得七零八落,散乱的木片如同小葫芦此刻破碎的希望。
他的手指,却如同一把铁钳,死死捏着小葫芦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将那脆弱的骨头当场捏碎。
“小子,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我再问你一遍,王二麻子留下的东西,到底在哪?”
张保衡的声音,如同冬天里结了冰的铁,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他的人已经将这间破旧的茶寮翻了个底朝天,连灶台的砖都撬开了几块,却依旧一无所获。
小葫芦的嘴角挂着长长的血丝,一张脸肿得像发酵的面团,可那双在泪水和血污中半睁的眼睛,却依旧亮得惊人,像两簇在风中顽强燃烧的野火。
“我师父……只是个卖茶的。”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却带着一股子宁折不弯的倔强。
“卖茶的?”
张保衡发出一声嗤笑,松开手,从怀里掏出一张从府衙卷宗里抄录的丝帛,在小葫芦眼前不紧不慢地展开。
“漕帮失踪的三条船,花石纲夹带的五百副铁甲,还有这张从开宝寺地宫里传出来的禁军布防图……王二麻子这个卖茶的,手伸得可真够长的!”
“你以为,我们裁决司是吃干饭的吗?这里,就是方腊反贼在京城的联络总舵!”
小葫芦的瞳孔,在那一瞬间骤然收缩。
他知道师父做的是大事,却没想到竟是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
张保衡满意地看着他脸上无法掩饰的震惊,继续用一种循循善诱的语气施压:
“高太尉有令,只要你交出王二麻子藏起来的,那份和拱圣营有关的密信,便饶你不死。”
“甚至,可以让你接替你师父,继续做这个茶寮的老板,为朝廷效力。”
“良禽择木而栖,跟着一群注定要被碾死的反贼,是没有好下场的。”
小葫芦沉默了。
他的目光,无助地落在地上那被踩得七零八落的七巧板上,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
他想起了师父王二麻子。
那个平日里总是眯着眼,一脸市侩,爱占小便宜的男人。
就在被抓走的前一天晚上,师父还把这副七巧板交给他,对他说:“葫芦啊,这世上的事,就跟这七巧板一样,看着乱,其实都有规矩。只要找对法子,就能拼出个名堂来。”
可现在,他拼不出一桌一椅,更拼不出一线生机。
张保衡见他动摇,以为是自己的劝降起了作用,语气缓和了些:
“怎么,想通了?是个聪明的孩子。”
小葫芦艰难地咳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缓缓抬起头。
他看着张保衡那张虚伪的笑脸,脑海中却浮现出师父被拖走时,回头对他做的最后一个口型——“火”。
他看着那锋利的刀刃,眼中却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一个凄凉而解脱的笑容。
他看到了师父藏在灶台砖缝里的火石,那是最后的信号。
他准备用自己的生命,去点燃它。
就在他准备猛地撞向灶台的瞬间——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茶寮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正门,被人用身体硬生生撞得四分五裂!
木屑纷飞,烟尘弥漫!
一道黑影,裹挟着刺骨的寒气与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如同一发失控的炮弹般冲了进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茶寮内所有人都惊得一滞。
张保衡握刀的手,甚至都停在了半空。
就是这一滞!
冲进来的周邦彦,目标根本不是手持武器的张保衡,而是离他最近、正下意识准备拔刀的一名跟班!
他用尽自己生命中最后的一撞,狠狠地将那名跟班撞得倒飞出去!
身体如同一只破麻袋,重重砸在后面的土墙上,发出一声闷响,口中喷出的鲜血染红了墙面,瞬间毙命!
这是最原始、最惨烈的以命搏命的打法,完全放弃了任何防御!
巨大的反作用力也让周邦彦一个踉跄,几乎当场摔倒。
另一名跟班到底是裁决司的精锐,反应极快,嘶吼着一刀就朝着周邦彦的后心劈来!
周邦彦看也不看,左脚在满是狼藉的地上重重一踏,身体借着这股力道强行扭转!
右臂如同一条甩出的铁鞭,手中紧握的、只剩下半截的断刀刀柄,带着破风声,狠狠地砸在了对方的太阳穴上!
“砰!”
一声沉闷的颅骨碎裂声。
那名跟班连闷哼都来不及发出一声,便双眼翻白,软软地倒了下去。
电光火石之间,两名死士一死一重伤!
但周邦彦也为此付出了惨重无比的代价。
剧烈的动作彻底牵动了贯穿左肩的箭伤,毒血如泉涌般喷出,他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单膝重重地跪倒在地。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撕扯着他破裂的肺腑。
他已经到了极限。
张保衡从最初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当他看清来人是周邦彦时,眼中先是不可置信的恐惧,随即被无尽的贪婪和狂喜所取代!
“周邦彦!你果然没死!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活捉周邦彦,这可是天大的功劳!
他甚至能想象到高太尉赏赐的金银和官职!
他狞笑着,一步步举刀走向已经力竭的周邦彦。
而就在此刻,被这惊天变故解放出来的小葫芦,眼中闪过决绝的光芒。
他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
他没有逃跑,反而以一种与他瘦弱身躯完全不符的惊人速度,扑向了墙角的那个炊饼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