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仿佛整个世界的声响都在瞬间被抽离,李师师的脑海中只剩下那股甜腻的、令人作呕的香气。
她的世界瞬间崩塌了。
她猛地向后踉跄一步,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手中的火折子“啪嗒”一声掉落在地,唯一的火光骤然熄灭。
密室,瞬间陷入了死寂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黑暗中,只有她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的幼兽般粗重的喘息声。
她整个人顺着墙壁无力地滑坐下去,双手死死地抠住地面粗糙的石砖,指甲断裂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五年前那个雨夜,养母冰冷的身体,官差轻描淡写的“意外”,以及满屋子……
满屋子这该死的甜香!
所有被强行压抑的记忆碎片,在这一刻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将她的心脏凌迟得鲜血淋漓。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从那窒息般的黑暗与悲痛中挣扎出来。
她颤抖着重新点燃火折子,那小小的火苗,映出她一张毫无血色、却布满决绝的脸。
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两道冰冷的痕迹。
她高举火折子,不顾一切地冲入通道。
通道不长,十数步便到了尽头。
眼前的石室不大,空气中,那股甜香更加浓郁。
石室中央,赫然供奉着一幅画像!
画像上的人物,身着异族皇袍,头戴金冠,面容威严,双目炯炯。
画师的笔法精湛,将那股睥睨天下的气势和深藏的残忍刻画得入木三分。
画像下方,用契丹文清晰地标注着一行字——大辽圣宗文武大孝宣皇帝耶律隆绪之神位!
辽国皇帝的牌位!
竟然被秘密供奉在大宋皇宫的龙脉之地!
这已不是通敌卖国。
这是叛逆!是噬主!
是对赵氏江山的极致羞辱!
她的目光,死死地定格在画像前那座小巧的铜制香炉上。
香炉内,积满了香灰,显然经常有人在此焚香祭拜。
而那股奇异的甜腻香气,正是从这香炉中散发出来的!
就是这个味道!
那种名为“龙涎香”,乃辽国皇室秘制,专供宫廷祭祀的异香!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供案上。
供案上,除了干枯的供品,还摆放着几卷用黄绫包裹的书册。
她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拿起其中一卷,那丝绸的触感冰冷而滑腻。
黄绫解开,露出一本册子。
封面上,三个娟秀的字,如同三把尖刀,狠狠刺入她的眼帘——
《妆匣录》。
这本册子,她认得!
养母的遗物中,就有一本封面、纸张、甚至边角磨损痕迹都极为相似的残本!
李师师的手剧烈地颤抖着,翻开了第一页。
一股淡淡的、混合着岁月尘埃与女子脂粉的幽香,扑面而来。
她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心,却一点一点地往下沉,沉入冰冷刺骨的深渊。
这本《妆匣录》的主人,正是那位与她佩戴相似银镯,同样在崇宁五年十月初七离奇死去的贤妃!
这册子,是一本用血泪写就的……罪证!
册子的前半部分,记录的多是宫中风雅。
“……官家今日赐下新制的龙凤团茶,茶汤碧绿,香气清远,吾心甚悦。”
“……听闻艮岳新进奇石数块,状如卧虎,官家龙颜大悦,只是……搬运的役夫,神色为何那般惊恐?”
越往后,字里行间便透出不安与惊疑。
“……夜闻宫中似有异动,非禁军巡逻之声,倒像是……重物拖拽。翌日问起,内侍皆讳莫如深。”
“……杨太尉所献‘龙涎香’,气味虽奇,却总令我心神不宁,夜不能寐。此香,似非中土之物。”
册子的最后几页,字迹潦草凌乱,甚至有泪痕晕开的墨迹,充满了无边的焦虑与恐惧。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国贼不除,社稷危矣……”
“……艮岳之石,非为赏玩,实乃……暗渡陈仓,内藏兵甲!”
“……幽州密使,往来频仍,龙涎异香,宫闱深藏!吾命休矣!唯托李姥,望其能携此秘,逃出生天……”
当她翻到最后一页时,瞳孔骤然收缩!
那一页,没有文字。
只画着一幅图案,赫然与她手腕上那枚戴了十余年的银镯,一模一样!
连镯身上那些细密的缠枝莲纹,都描绘得分毫不差!
而在图案旁边,用极细的、几乎要刺破纸背的蝇头小楷,标注着一行字。
那一行字,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拱圣营印信,可破幽州密约。”
拱圣营印信!
她的银镯,竟然是“盾印”!
与周郎肩上的“弓印”遥相呼应!
她终于明白,当年在汴河边,那个眼神清冷却内心温柔的少年,为何会在救起她之后,盯着她的手腕失神。
他认出来了!他一定早就认出来了!
而“幽州密约”,又是什么?
难道,辽人与宋廷内部的奸细,除了走私军备,还有着更为险恶的图谋?
这本《妆匣录》,这枚银镯,便是揭开所有谜团的关键!
她小心翼翼地将《妆匣录》揣入怀中,那本册子紧贴着她的胸口,仿佛还带着贤妃与养母未凉的体温和不屈的冤魂。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座香炉。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这是临行前周邦彦塞给她的。
她还记得他当时凝重的眼神,声音压得极低:
“师师,宫中险恶,人心难测。此物名为‘七日迷魂’,非是杀人之物,却能乱人心智。万不得已时,或可保命。”
当时她只觉心头沉重,此刻却无比庆幸。
这瓶药,仿佛就是冥冥之中,为今日此景所准备。
她拔开瓶塞,将那些无色无味的粉末,均匀地撒入香炉的香灰之中。
她不知道这密室的主人是谁。
但她知道,此人,定是这桩通辽阴谋的核心人物之一。
她要让此人,在不知不觉中,为养母,为贤妃,为所有被他们残害的冤魂,付出代价!
做完这一切,李师师最后看了一眼那幅辽圣宗的画像,眼神冰冷如刀。
她悄然退出密室,将石砖恢复原状。
仿佛,她从未曾来过。
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切都将不同。
她怀揣着足以颠覆朝堂的秘密,行走在刀锋之上。
每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
但她,无所畏惧。
为了养母的血海深仇,为了周郎的信念,为了这汴京城万千无辜的百姓。
她,愿化身为刺破暗夜的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