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穿过县机械厂斑驳的围墙,吹得屋檐下的破布哗哗作响。
陈砚坐在桌前,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封写好的举报信,眼神沉静而冷冽。
桌上摊开的是他亲手整理出的父亲当年被诬陷的全过程:粮票编号对比图、伪造账本样本。
“你真的要寄给纪委?”苏昭站在一旁,声音轻柔,却掩不住眼中的担忧。
“不是要,是必须。”陈砚抬起头,目光坚定,“我不能再等了。妈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我不仅要治好她,还要洗刷父亲的冤屈。”
苏昭沉默片刻,轻轻点头,将手里的油纸包打开,露出两个热腾腾的馒头。
“吃点东西吧,今天会很辛苦。”
天刚蒙亮,陈砚就带着材料出了门。
他知道赵德昌不会坐视不理,所以必须赶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完成第一波反击。
县城广场上,人流如织。
这里是老街最热闹的地方,也是信息传播最快的地方。
几个衣衫褴褛的老工人早已在那里等候。
他们曾经和陈砚的父亲共事多年,如今也都沦为了底层小民。
陈砚没有多言,只是将手中的传单递给几人,低声交代几句。
“开始吧。”
不一会儿,几张印有详细叙述的传单就被张贴在公告栏旁,很快便吸引了大批围观群众。
“这上面说的都是真的?陈师傅真是被人害的?”
“听他们讲,当年是有人故意伪造账目,把他当成替罪羊!”
人群议论纷纷,情绪逐渐升温。
而陈砚站在人群中,目光扫过那些驻足阅读的人群,心里却始终绷着一根弦。
果然,没过多久,远处传来一阵喧哗。
“让开!让开!谁准你们在这里乱贴这些东西?”
赵德昌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几个供销社的手下。
他昨晚仔细查了那所谓的李学者的身份,才知道他就是陈砚。如今的他已经知道陈砚手上有了他的一些证据,此刻看到陈砚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陈砚!你这是造谣生事,扰乱秩序!”
说着,他就要伸手去撕传单。
“赵主任,请慢着。”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苏昭缓步上前,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复印件,正是《人民日报》的一则重要通知:
“当前重点任务之一:纠正冤假错案,落实政策,恢复名誉。”
赵德昌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知道这份文件的分量。
这不是普通的新闻报道,而是中央的明确指示。
“你……你是从哪弄来的?”赵德昌语气中透着一丝慌乱。
“事实摆在眼前,”苏昭毫不退让,“您若是觉得我们胡编乱造,大可以向县里有关部门核实。如果真有问题,我们愿意承担后果。”
周围人群一片哗然。
“说得对啊,现在国家都重视平反冤案了,为什么咱们县不能查清楚?”
“陈师傅当年可是模范工人,怎么可能突然就变成投机倒把分子了?”
赵德昌脸色铁青,却也知道此刻硬来只会激化矛盾。
他咬牙看了陈砚一眼,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人群渐渐散开,但关于陈砚父亲案件的讨论却没有停止。
而陈砚站在广场一角,看着赵德昌远去的背影,心中冷笑。
这只是个开始。
他缓缓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母亲虚弱的面容。
“爸,我会为你讨回公道。”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个颤抖的声音:
“陈……陈砚。”
他回头一看,愣住了。
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缓缓走出。
那是李大山。
他的脸色苍白,神情复杂,嘴唇微微颤抖。
“当年做过的事,我都记得……是我对不起陈师傅。”
全场哗然。
陈砚心头猛地一震,眼神骤然锐利。
人群哗然。
“李大山?他也知道当年的事?”
“这不是等于承认自己做了伪证吗?!”
赵德昌脸色骤变,几乎是猛地回头盯住李大山,眼神里藏着怒火与警告,但此时此刻,他已经无法阻止事态发酵。
陈砚目光冷峻,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他知道这一幕迟早会来,却没想到会如此突然。
李大山——这个曾被赵德昌胁迫、间接害死父亲的关键人物,在前世始终不敢开口,直到母亲去世后才偷偷找上门忏悔,却没来得及说出真相便病重离世。
而这一世,陈砚早已布下局。
从拿到罪证开始,他就料到李大山会在压力之下动摇。
他只是没想到,这个人竟会选择在众目睽睽之下站出来,亲手揭开尘封多年的黑幕。
“你疯了吗!”赵德昌低声吼道,几乎要冲上去捂住他的嘴。
李大山却没有退缩,反而抬起头,“我这辈子,欠你们父子一条命。”
人群再次骚动,有人开始拍照,有人掏出笔记本记录,甚至有几位老工人激动地走上前来,拍着李大山的肩膀。
“你这也算是做了件对得起天地良心的事啊!”
“老李,咱们这些人,都是看着陈师傅怎么被整垮的,现在终于能还他一个清白了!”
赵德昌的脸色由青转白,最后变得铁青。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汽车引擎声。
众人纷纷回头望去,只见一辆挂着县纪委牌照的公务车缓缓驶入广场,车门打开,两名身着制服的工作人员下车,径直朝陈砚走来。
“陈砚同志?”其中一人看了看手中的名单,“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县纪委需要了解情况。”
人群中响起一阵低语。
“纪委亲自来了?”
“看来这事真闹大了。”
“这回赵主任怕是要坐不住喽。”
赵德昌站在原地,拳头紧握,指节发白。
而陈砚只是平静地点点头,向苏昭投去一眼,示意她放心,随后从容地跟随纪委人员上了车。
当天下午,县纪委会议室。
调查组组长王志刚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纪检,经验丰富,目光如炬。
“你提交的材料我们已经看过。”他翻阅着手中的资料,语气沉稳,“这些证据链足以重新立案调查。可是我们目前没有证据证明跟赵德昌有关系。”
陈砚坐在对面,神情冷静:“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替父亲讨回公道。如果组织需要,我可以提供更多的线索和证人。”
王志刚点点头,合上卷宗,意味深长地说:“你的案子,已经被上报市纪委。接下来我们会成立专项小组,全面彻查,目前我们还需要完善证据。”
消息传回县城后,迅速引起了震动。
而与此同时,周世昌也悄悄找上他。
这位退休的老收藏家,曾在陈砚低价收购旧货时给予指点,如今已是他的朋友。
“我听说了,”周世昌压低声音,“你父亲的案子,已经引起了市里的注意。有个姓吴的领导很重视这类平反案件,他说‘冤案一日不平,百姓心就不安’。”
陈砚听罢,心中微微一震。
他知道这个时代,信息流通慢,但一旦引起高层关注,就像一颗石子投入湖心,涟漪会一圈圈扩散开来。
他轻声道:“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周世昌摆摆手:“不用谢,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夜色深沉,万家灯火渐熄。
陈砚回到家中,推开房门,母亲正靠在床上,虚弱地望着他。
“回来了?”她声音微弱,却透着欣慰,“今天,是不是……出了大事?”
陈砚点点头,走到床前,握住她的手。
“妈,纪委已经开始调查了。这次,我不会让任何人再掩盖真相。”
母亲的眼角泛起泪光,轻轻抚摸着儿子的手背。
“你爸要是知道了……一定会为你骄傲。”
陈砚喉咙一哽,强忍着情绪,低声承诺:
“妈,我会让他们都看到真相。我要让他们都知道我爸不是投机倒把!”
窗外月光洒落,照亮屋檐下的影子。
而屋内,一盏孤灯亮着,映照着少年坚毅的脸庞。
真正的反击,才刚刚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