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电话的那一刻,陈砚就知道,这次北上,不只是去开会,而是去博弈。
中国乡镇企业协会秘书处寄来的正式邀请函第二天便送到了协会办公地点。
红头文件、烫金封皮,沉甸甸地压在桌上。
小杨拿着信封翻来覆去地看,嘴上念叨着:“咱们县里的个体户能上这种会,我可真是没想到。”
“不是个体户。”陈砚接过邀请函,语气平静,“是我。”
小杨一愣,随即露出一抹敬佩的笑:“您这是要走向全国了。”
陈砚没说话,只是低头拆开信件,认真阅读会议安排和注意事项。
时间紧迫,三天后就得动身赴京。
他得在这三天内整理好全县个体经济发展的数据,还要准备一份能在大会上引起注意的发言稿。
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也是他在更大舞台上展示自己的机会。
当晚,他就召集了小杨和孙律师,在协会办公室里开始准备材料。
他们把近几年来个体户数量增长曲线、收入变化趋势、行业分布情况一一统计归类,用最直观的方式呈现出来。
孙律师则负责润色语言,确保逻辑严密、条理清晰。
“我们不能只谈成绩,也要提问题。”陈砚看着手上的资料,缓缓说道,“比如政策执行中的偏差、银行贷款难、市场准入门槛高等等。这些问题,其他地区未必没有,如果我能点出,反而容易引起共鸣。”
小杨点头:“对,不能让人觉得我们在炫耀成绩,而是在寻求解决方案。”
三人连续熬了两夜,终于将发言稿定稿。
陈砚看着那叠厚厚的纸张,心里隐隐有些激动。
他知道,这一去,不止是代表他自己,更代表着川南地区的个体经济群体。
但就在第三天上午,老李来了。
这位曾经反对协会成立、如今却不得不接受现实的老个体户,敲开了办公室的门。
他进来的时候一脸笑意,却遮不住眼底的试探。
“听说你要去北京开会?”老李坐下,端起茶杯吹了吹,“能不能说说,到时候会不会提到我们这个互助协会的事儿?”
陈砚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会上主要是交流经验,不涉及具体模式推广。”
老李眯起眼睛:“哦?那你是打算藏着掖着咯?”
“不是藏,是时机未到。”陈砚语气依旧平稳,“现在上面还在观望,贸然推动可能会适得其反。我们要做的,是让别人主动来找我们学习,而不是我们去推销。”
老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临走前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你要是真想带大家伙一起发财,那就别一个人闷头走得太快。”
等老李走远,小杨才低声问:“你真的不打算在会上提协会模式?”
陈砚摇头:“当然要提,但方式得讲究。我要让他们意识到,这个模式不仅可行,而且值得在全国范围内复制。”
临行前一晚,苏昭已经接手协会日常事务。
她把人员重新安排,设立了应急小组,专门负责监督那些可能借机生事的人——尤其是李振东。
“你不在期间,若有异动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她在火车站站台上拉着陈砚的手,目光坚定,“你放心,这里不会有事。”
陈砚点头,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我在京城也会小心行事,不会给人留下口实。”
火车汽笛响起,人群开始涌动。
苏昭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推了他一把:“去吧,活成你想成为的模样。”
陈砚转身走进车厢,背影笔直如松。
列车缓缓启动,窗外的苏昭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见。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铁轨延伸的方向,心中思绪万千。
北京,那是国家的心脏,是他接下来必须征服的战场。
而他,带着一个县级城市的实践经验,带着四十年后的商业认知,即将站在那个更大的舞台中央。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赵书记那句话:“你能走到今天不容易,别让一时的风头毁了根基。”
“我知道。”他在心里默默回应,“但这一步,我必须踏出去。”
列车继续向前,穿过晨雾与寒风,驶向未知的命运。
列车缓缓驶入北京站,晨雾还未完全散去,站台上人来人往,一片喧嚣。
陈砚提着简单的行李走下火车,冷风扑面而来,让他精神一振。
这里是首都,是国家的心脏,也是他这一世命运转折的关键之地。
接站的工作人员将他带到了一家国营招待所,环境朴素却整洁有序。
办理完入住后,他稍作休息,便步行前往会议地点——全国工商联下属的一座会议中心。
走进会场大厅,陈砚的目光迅速扫过人群。
果然如他所料,来自全国各地的代表已经陆续到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交谈。
有穿着挺括西装、操着浓重粤语口音的广东商人;也有身披厚重棉袄、神情粗犷的东北汉子;还有几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江浙知识分子型个体户。
气氛微妙,既有几分期待与兴奋,也不乏试探和敌意。
毕竟,这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全国性大会”,大家心里都清楚,谁能在这次会议上赢得话语权,谁就有可能在未来几年的政策倾斜中占据先机。
陈砚低调地找了个角落坐下,一边观察四周,一边在心中盘算自己的发言策略。
他知道,自己来自川南小县城,论资本、人脉都不占优势,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数据和模式。
别人靠资源说话,我靠逻辑与远见赢人心。
他正思索间,一名身材高大、嗓门洪亮的东北代表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杯热茶,笑呵呵地坐到他身边。
“你是从川南来的吧?”对方开门见山,“听说你们那边搞了个‘互助协会’?搞得还挺热闹啊。”
陈砚微微一笑,点头道:“算是个尝试,还在摸索阶段。”
那东北代表眉毛一挑,语气中带着几分挑衅:“听说你们那个协会,不光收管理费,还帮个体户谈贷款、跑销路?是不是想当‘个体户皇帝’?”
此话一出,周围几桌人纷纷侧目,不少人
陈砚神色不变,轻轻放下手中的资料本,微笑道:“我们不是要当什么‘皇帝’,只是希望让大家抱团取暖,走得更远一点。毕竟,单打独斗终究有限,联合起来才能抵御风险,共享资源。”
“说得倒是漂亮。”东北代表嗤笑一声,“可你们凭什么能做这个牵头人?就凭你们县里有几个钱?还是你们那位书记罩着你?”
这句话隐隐带有质疑的意味,甚至有一丝人身攻击的味道。
陈砚仍旧神色自若,端起茶杯轻啜一口,缓缓道:“我不否认,我们的模式确实得到了本地政府的支持,但更重要的是它本身具备可行性。比如我们如何整合资源、如何建立信用机制、如何规避政策风险……这些才是关键。如果兄弟们感兴趣,我可以分享经验,一起探讨。”
他的语气平和却不卑不亢,态度谦逊却又不失锋芒。
周围几名原本观望的代表听后,眼神明显缓和了些。
那名东北代表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旁边一个年长些的人拉住了:“老李,别闹了,人家既然能被邀请来,肯定有两把刷子。”
东北代表这才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陈砚看着他们的背影,嘴角微扬。
他知道,这次大会不仅是展示实力的机会,更是与各地同行博弈的战场。
有人想打压,有人想结盟,有人想借势,而他,必须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晚上七点,主办方组织召开了预备会议,宣布了第二天的正式议程。
陈砚坐在第三排的位置,认真聆听每一个细节。
轮到主持人介绍发言顺序时,他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上午第三位,发言人:陈砚,来自川南清河县。”
全场一阵低语,显然不少人已经听说过他和“砚记互助协会”的事情。
回到招待所后,他没有急着休息,而是翻开笔记本,开始最后调整发言内容。
窗外的北京灯火通明,他独自坐在灯下,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清晰可闻。
脑海中浮现出赵书记临行前的叮嘱,也浮现出苏昭送别的目光。
她信任他,家人支持他,整个协会的未来都在他这一战之上。
他合上笔记本,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如炬。
明天,将是我的首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