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个因为生活忙得不可开交,自从那次被退婚后受到的刺激,大家都以为孙佳悦在他们没有察觉的时间里成长得如此的聪慧。
孙建勇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被汗浸得有些发皱的收据,递了过去。
上面的字迹潦草,只有一个模糊的签名和“冰箱一台”的字样。
孙佳悦接过,用指尖抚平。
“就这个?”
“他…他说这是内部处理的条子,拿着这个就行……”孙建勇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垂得更低。
“长什么样?”孙佳悦问,目光没有离开那张废纸。
“中等个子,偏瘦,穿着蓝色的确良褂子,说话带点外地口音,看着……看着挺老实的。”
孙佳悦将那张收据仔细叠好,放进上衣口袋。
“走。”
“去哪?”孙建勇茫然地抬头。
“派出所。”
两个字,掷地有声。
孙母一听,吓得脸都白了,一把拉住孙佳悦的胳膊。
“佳悦,不能去啊,去报警了也不一定能拿得回来。”
“去了不好看。”
“妈,”孙佳悦回过头,眼神平静却坚定,“钱已经被骗了,难道连个公道都不敢讨吗?”
“那可是一千多块钱,不是一千多颗石头。”
“被人欺负到家门口了,就这么算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孙建勇看着妹妹单薄却挺直的背影。
他猛地站起来,跟在孙佳悦身后。
“我去。”
镇上的派出所不大,就一间办公室,头顶的老式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一个穿着白背心,靠在椅子上看报纸的中年民警掀了掀眼皮。
“啥事?”
孙建勇嘴唇嗫嚅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孙佳悦上前一步,将他挡在身后。
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清晰、冷静地复述了一遍。
没有哭诉,没有抱怨,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案子。
那民警听完,把报纸往桌上一扔,端起搪瓷缸子喝了口浓茶。
“同志,这事儿……不好办啊。”
他咂了咂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买卖。你哥也是看了货才给钱的,现在说东西是坏的,谁能证明他卖你的时候就是坏的?”
“这叫交易纠纷,不归我们管。”
一番话,说得轻飘飘的,像要把这天大的事给吹散。
孙建勇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刚鼓起的劲儿一下就泄了。
他拉了拉孙佳悦的衣角,小声说:“佳悦,要不……算了吧……”
孙佳悦没理他。
她只是看着那个民警,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亮得惊人。
“警察同志。”
她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第一,他谎称商品是‘积压的进口好货’,实际是报废品,这叫虚假宣传,是欺诈。”
“第二,他利用普通老百姓对百货大楼的信任,在附近进行交易,这是有预谋的诈骗行为。”
“第三,涉案金额高达一千六百块。现在这年头的一千六百块,这不是小数目。这已经构成了诈骗罪的立案标准。”
“他今天能骗我们孙家,明天就能骗李家、王家。您说这是交易纠纷,那等他骗了十家八家,案值上万,那时候,又叫什么?”
一连串的话,说得又快又清晰,逻辑分明,条理清楚。
办公室里只剩下吊扇的吱呀声。
这气势,这口条,哪像个农村丫头?
他放下茶缸,坐直了身体,表情严肃了许多。
“你……是学生?”
“是。”孙佳悦淡淡回答,“准备参加高考的学生。”
中年民警沉默了。
他打量了孙佳悦许久,又看了看她身后那个畏畏缩缩的男人。
最终,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本记录本和一支笔。
“啪”的一声放在桌上。
“行了。”
“把你知道的,那个人的体貌特征,交易的详细经过,都写下来。”
“我们立案。”
孙建勇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妹妹。
直到走出派出所,被夏末的晚风一吹,他还有些恍惚。
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那个一向柔弱的妹妹,三言两语,就让派出所的同志把这事给办了?
他看着走在前面的孙佳悦,她的步子迈得不大,背影却像是能扛起整片天。
“佳悦……”他追上两步,声音干涩,“钱……能追回来吗?”
孙佳悦没有回头,目光落在远处被夕阳染红的天际线上。
“不知道。”
“但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的声音混在风里,清晰地传来。
“我们不惹事,但也不能怕事。”
“咱家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咱家的人,也不是能任人捏的软柿子。”她转身安慰哥哥道,“只要这个人馋了点甜头,绝对会有第二次犯案。”
“钱能不能要回来,我也不确定,但是万一被我们逮到他,他就死定了。”孙佳悦她最护短了。
第二天晚上的自习课,孙佳悦的脑袋重得像灌了铅。
连日来的奔波、算计、对峙,耗尽了她所有的心神。
此刻,铁打的身体也终于发出了抗议。
数学卷上的函数图像在她眼前扭曲、旋转,最后变成一团模糊的黑线。
她用手撑着额头,眼皮沉重得像是被胶水黏住。
不行,的学……
最后一个念头闪过,她的头一沉,彻底趴在了交叠的手臂上。
睡着了。
她身旁的沈耀阳,转着笔的手指倏然停下。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她沉睡的侧脸上。
平日里那双总是闪着精明和锐气的眸子紧紧闭着,长而翘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褪去了所有锋芒和戒备,此刻的她,就像一只收起了爪子的猫,透着一股罕见的乖巧和疲惫。
沈耀阳就这么看着她,一动不动。
巡查的老师从后门走过,他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身体侧了侧,高大的身躯正好挡住了老师的视线。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尖锐地响起。
教室里瞬间响起收书包、挪动桌椅的嘈杂声。
同学们三三两两地离开,喧闹声渐渐远去。
整个教室,很快就空了。
他没动。
也没有叫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