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耀阳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寒冬冰河里快要溺死的人,突然被一双手拽了上来,还披上了一件温暖干燥的外套。
原来,被人肯定的滋味,是这样的。
又甜,又酸,涨得他胸口发疼。
就在他沉浸在这种陌生的情绪中时,一道带着恶意和稚气的声音,像一根针,狠狠戳破了他周身的暖意。
“嗞——”
一道冰冷的水柱,精准地射向他的脸。
沈耀阳的思绪被拉回。
眼前是沈家华丽的过分的饭厅,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而他对面,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沈耀祖,正举着一把亮蓝色的塑料水枪,枪口对准了他。
沈耀阳下意识地偏过头,但已经晚了。
冰凉的液体顺着他的额发、鼻梁、下颌,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他刚换上的干净衬衫,瞬间湿透了一大片,紧紧地贴在胸口,狼狈得像一只落汤鸡。
“落汤鸡,落汤鸡,霸王龙现在变成落汤鸡……”沈耀祖咯咯地笑起来,脸上是恶作剧得逞的得意。稚嫩的声音在这个空旷的饭厅回响着。
沈耀阳缓缓抬起眼。
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温度,像淬了冰的深渊。
他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沈耀祖。
沈耀祖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你看什么看?又不是故意的!”
沈耀阳扯了扯嘴角,那笑意却比冰还冷。
旁边的张美兰连忙打圆场:“哎呀,孩子闹着玩呢。耀阳,你也是,跟弟弟计较什么?快去楼上把衣服换了,别着凉了。”
她的话听似关心,实则是在拉偏架。
计较?
沈耀阳心底冷笑一声。
在这个家里,他永远是那个“外人”,永远是那个“不该计较”的。
他慢慢站起身。
椅子腿与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声响。
“刺啦——”
这声音像一道鞭子,抽在每个人虚伪的笑脸上。
沈耀阳看都没看他那个所谓的父亲和张美兰一眼。
他看都没看他那个所谓的继母张美兰一眼,转身,决绝地就要离开这个令人作呕的地方。
就在这时——
“吱呀——”
饭厅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被一只纤细的手推开了一条缝。
一道身影逆着走廊的光,就这么闯了进来。
沈耀阳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僵硬地回过头。
那双刚刚还盛满冰霜与死寂的眸子,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像是被点燃的引线。
灰暗的深渊里,骤然炸开一捧星光。
是孙佳悦。
她穿着一袭白裙,美得像个天使。
神圣的气质与这间俗气金碧辉煌的餐厅格格不入。
他像是被施了魔法,愣神地凝视着她。
她朝着他微微颔首,清澈的眼眸直视着他,嘴角带着笑意。
她的目光像最精准的扫描仪,飞快地扫过全场。
那个举着水枪的孩子。
沈耀阳胸口湿透的衬衫。
张美兰脸上来不及收起的虚伪笑容。
还有主位上,那个神情阴沉的中年男人。
最后,她的视线落回到沈耀阳身上,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漾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她径直朝他走过来。
无视了餐桌上所有人的目光。
“刺啦——”
又是一声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但这次,没有半分尖锐。
孙佳悦拉开他身边的椅子,坦然坐下。
仿佛她天生就该坐在这里。
“你好!”陆景也终于从讶然中回过神来,没想到孙佳悦也在这里,兴冲冲地对她伸出了手。
她望着那只纤细的手,礼貌地一握,随即毫不领情地抽出了手,“你好!”
快到像幻觉。
“你怎么还在这儿?快滚出去,这是我家!”
对面的耀祖见自己被无视,顿时不高兴了,举起水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孙佳悦。
沈耀阳的眼神骤然变冷,刚要起身——
孙佳悦却轻轻按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很暖,很稳。
她甚至没有看那个孩子,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张美兰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阿姨,这就是沈家的家教?”
张美兰的脸色“唰”地一下变了。
孙佳悦继续道,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拿水枪指着客人?”
“你!”张美兰气结。
“还是说,”孙佳悦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这家人的虚伪,“在沈家,只有一部分孩子需要懂礼貌?”
她说话柔柔的,但是每一次都正中死穴。
这句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张美兰和主位上那个叫沈国栋的男人的脸上。
“把耀祖带下去好好管教。”
这顿饭吃得如坐针毡,真的还不如回去煮个鸡蛋面好吃。
沈国栋的视线重新回到孙佳悦身上。
他特意在沈耀阳面前提起。
“每个月的辅导费,我会让王秘书按时给你。”
“至于奖金……”
他那商人的精明和冷酷尽显无遗。
“我要看到的,是本科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少一个字,都不算数。”
“成交。”
孙佳悦的回答,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她站起身,姿态从容。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们先走了。”
她甚至没有寻求许可,只是平静地告知。
她给了沈耀阳一个眼神。
少年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毫不犹豫地跟在她身后。
就在两人即将走出客厅大门时,沈国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幽幽的,带着警告。
“孙同学。”
孙佳悦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别让我失望。”
夜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却自信飞扬的弧度。
“沈先生,这句话,你该对你的儿子说。”
说完,她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深沉的夜色里。
沈耀阳紧随其后,将满室的震惊和怨毒,都关在了门后。
别墅外的林荫道上,月光清冷。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脚步声在空旷的林荫道上被拉得又轻又长。
谁都没有说话。
空气里只有月光的清冷和夏夜的微风。
走了不知多久,沈耀阳忽然停住了脚步。
孙佳悦感觉到了,也跟着停下,却没有回头。
“孙佳悦。”
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有些哑,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郑重。
她安静地等着下文。
“刚才……”他顿了顿,像是在组织一种他从未用过的语言,“……谢谢你。”
这三个字,他说得有些艰涩。
长这么大,他第一次对人说谢谢,不是出于客套,而是发自肺腑。
孙佳悦转过身,对上他深邃的眼眸。
她抱紧了自己手臂,缩着脖子问:
“我们是自己走路回去吗?打车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