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雾裹着盐腥气,漫过水师的船舷。了望兵的手冻得发僵,却不敢放下望远镜——昨夜又有三艘官盐船在芦苇荡遇袭,盐引被撕成碎片,撒在江面上,像些浸了水的残蝶。“盐枭的船比鱼还快,”他呵着白气,“帆上画着黑鸦,见了就没好事。”
澈儿站在旗舰的甲板上,江风掀起他的玄衣,露出内里的软甲。手里的盐引被风刮得哗哗响,背面的官船烙印焦黑清晰,船帆的纹路里还嵌着纸纤维,是火印高温烙下的痕迹。“盐铁司报,伪造的盐引已经出现,”他指尖敲着船舷的铁环,“烙印边缘是用墨描的,一蹭就掉。”
殷照临的玄靴踩着甲板的积水,映出远处的灯塔。“他们买通了广陵渡的关吏,”声音冷得像江冰,“新引过卡时,故意不盖全烙印,说是‘机器故障’。”他指向舱里的火印机,黄铜铸就的船形印模闪着寒光,“三把钥匙,分属盐场、关吏、水师,少一把都烙不出完整的船。”
新引推行的第一天,广陵渡就出了乱子。盐枭雇的泼皮围着关卡叫骂,说“官船烙印是多收银子的由头”,暗地里却派快船去抢钥匙。关吏刚把钥匙锁进铁箱,就被一支冷箭射穿了手,血滴在新引上,晕开的红,像火印的焦黑。
水师的操练比往日狠三倍。桨手们光着膀子,喊着号子,船速快得能追上顺水的鱼。澈儿亲自督练,看兵士们在摇晃的甲板上练习掷钩爪,铁爪飞过江面,精准地勾住对岸的树干。“盐枭的船靠的是熟悉水道,”他对校尉说,“我们靠的是快、准、狠,让他们知道,官船的烙印,不是画在纸上的。”
追剿的那天,江面上飘着细雨。盐枭的黑鸦船载着私盐,想趁雾突围。了望兵的哨声刚响,水师的火箭就齐发,拖着火星掠过江面。第一支箭射中桅杆,第二支点燃帆布,第三支……穿透了盐枭头目怀里的假盐引。
假引在火中蜷成一团,墨描的烙印先化了,像块被泡烂的泥。头目想跳江,被钩爪缠住脚踝,拖上船时,怀里的真盐引撒了出来,背面的官船烙印在火光下泛着焦黑的光。“这烙印……”他盯着看了半晌,突然笑出声,“比我们的黑鸦还厉害。”
旗舰的舱里堆着缴获的私盐,白花花的像座小山。澈儿拿起一块,上面还沾着船板的木屑。“私盐里掺了沙土,”他捏碎盐块,沙粒落在甲板上,“百姓吃了,轻则腹痛,重则失明。”他把盐撒进江里,“这些脏东西,就该回水里去。”
广陵渡的关吏换了新人,三把钥匙分别挂在三个铁箱里,箱上贴着封条,盖着水师的印。新引过卡时,火印机“咔嗒”作响,船形烙印烙在纸上,发出轻微的焦糊味。盐商们举着新引,对着光看,“这船帆的纹路,比真船还清楚!”
盐枭的残部躲在芦苇荡里,看着水师的巡逻船来来往往,不敢再动。有个老盐枭把黑鸦旗烧了,叹着气说:“官船的烙印烙在盐引上,也烙在江里了,咱们这私舟,出不了这法网港了。”他的船被凿沉那天,江面上漂着无数撕碎的假引,像些没活成的纸船。
澈儿站在船头,看夕阳把江面染成金红。新引在船舱里码得整整齐齐,背面的官船烙印,一艘艘向着同一个方向,仿佛在江面上列队航行。“这烙印防的不是盐枭,”他对殷照临说,“是防人心的贪。只要官船的烙印在,私盐就见不得光,就像黑夜里的船,总有被灯塔照见的时候。”
火印机的钥匙被收进皇家宝库,钥匙柄上刻着对应的船形,与盐引上的烙印分毫不差。管库的老太监说:“这钥匙比玉玺还金贵,管着江里的盐,也管着岸上的民心。”
后来,有个画舫在江上游弋,专载着商人看水师操练。画师把官船的烙印画成扇面,题字“帆正航直”。盐商们看着扇面,又看看手里的新引,笑道:“有这烙印在,走夜路都踏实。”
江风依旧吹,只是黑鸦船再没出现过。偶尔有孩童在江边捡到残破的假引,对着光看,墨描的船形早已模糊,只有江水流过的声音,像在说:有些船,注定只能在暗处腐烂;有些引,却能在光里,载着公道远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