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西道,赤地千里。天空是毫无杂质的、刺眼的蓝,毒辣的日头炙烤着大地,地皮皲裂开一道道深可容指、纵横交错的龟裂伤口,如同巨兽干枯的骸骨。几条曾经滋养一方的河流,如今只剩下几近干涸、浑浊发臭的泥洼。河床底,挤满了面如死灰的饥民,他们瞪着空洞的眼睛,为争夺一瓢泛着绿沫的浑水,如同野兽般嘶吼、扭打,指甲抠进对方的皮肉,留下道道血痕。而远处高墙深院的朱门豪族府邸内,丝竹管弦之声隐隐飘出,夹杂着戏水的嬉闹,如同尖针刺穿着河床上饥渴的神经。
澈儿踏过滚烫的、仿佛能灼透靴底的黄土,步履沉重。他停在一株枯死的老槐树下。这槐树不知生长了多少年,此刻枝干虬结扭曲,皮开肉绽,没有一片叶子,如同向苍天伸出绝望手臂的巨人遗骸。树根处,龟裂的地缝尤其深阔。
“此地。” 澈儿蹲下身,指节用力叩击脚下坚硬如铁的礓石地面,发出沉闷的回响,“掘井!”
随行的玄甲卫精锐齐声应诺,脱去沉重的甲胄,露出精壮的臂膀。铁镐、铁钎挥动,狠狠砸向那坚逾精铁的礓石层!“铛!铛!铛!” 金石交击之声震耳欲聋,迸溅的火星在烈日下显得黯淡无光。汗水如同小溪般从古铜色的皮肤上淌下,瞬间被滚烫的地面蒸干,留下一圈圈白色的盐渍。
澈儿挽起玄色箭袖,露出白皙却线条紧实的小臂。他亲自执起一柄沉重的铁钎,对准卫兵们凿开的裂缝,双臂肌肉贲张,狠狠砸下!“哐!” 巨大的反震力让他虎口瞬间崩裂,鲜红的血珠混着汗水,滴落在滚烫干燥的尘土上,发出轻微的“嗤”声,只留下一点深褐的印记。
三昼夜,不眠不休。深井终于穿透了致密的礓石层!“轰隆”一声闷响从地底传来,紧接着,一股清冽甘甜的泉水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银龙,带着地脉的凉意,喷涌而出!清凉的水汽瞬间驱散了井口灼人的热浪。
井壁迅速以开采的青石条砌就,平整坚固。澈儿命人取来数条坚韧的麻绳,浸透上好的松油以防水防腐。他亲手将一根长绳垂入清凉的井水中,绳子下端系着沉重的铅坠。待铅坠沉底,他在绳子上等距离打上牢固的结,每一个结代表一尺水深。随后,他取过铁凿,就着井口透下的天光,叮叮当当,将绳子上那些清晰的结印刻度,精准无比地拓凿在井壁内侧的青石上!凹痕深逾半寸,边缘清晰,如同篆刻在石上的法令!
“此井,名‘义井’。” 澈儿的声音因连日的辛劳而沙哑,却字字如金铁交鸣,清晰地回荡在围拢过来的、无数双充满渴望与敬畏的眼睛前,“壁上所刻量绳之痕,汲水者,皆可低头自见水深几何!每日辰时正刻开井,按村坊户籍造册,凭县衙所发‘水筹’取水!敢有私占水源、多取多占、囤积居奇、哄抬水价者——”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缓缓扫过闻讯匆匆赶来、站在远处脸色铁青、眼神闪烁的当地豪绅,“以此绳为尺,量其罪之深浅!绳痕刻壁,民心为证!三尺水筹,便是三尺王法!”
清冽的泉水在幽深的井底汩汩涌动,倒映着井壁上那一道道深刻、清晰、不容篡改的绳痕刻度。饥渴的百姓捧着粗陶碗,排着长长的队伍,第一次无需争抢、无需恐惧、无需贿赂,便喝到了量足清澈、沁人心脾的甘泉。那一道道凿入冰冷石壁的深深绳痕,在粼粼水光的映照下,仿佛不再是简单的刻度,而成了丈量天理、称量人心的铁尺,悬在每一个人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