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北地,燥热未退。太子仪仗行至干旱严重的陇西道。赤地千里,禾苗焦枯,河道干涸见底,龟裂的土地如同张开的大口,诉说着饥渴。沿途村落,水井枯竭,百姓需跋涉数十里背水,水囊珍贵如油。浑浊的泥浆水,沉淀许久才能勉强饮用。
澈儿行走在滚烫的田埂上,指尖拂过枯死的禾苗,听着风中老妪哄劝干渴孙儿忍耐的呜咽,心头如同压着巨石。他想起了锁阳关父亲焚粮护住的军粮,想起了运河边纤夫溃烂的背脊,想起了柳氏手腕上那抹象征自由的红绸……水,生命之源,竟成此间最奢侈之物!
“殿下,”陇西道布政使一脸愁苦,“今岁大旱,实乃天灾。府库存粮尚可支撑,唯水……掘地百尺,亦难见泉。百姓苦不堪言。”
“天灾?”澈儿眉头紧锁,望向远处连绵光秃的旱塬,“天灾固难避,人事岂无为?孤不信,这偌大陇西,竟寻不到一处活水之源!”
他并未停留府城,换上粗布衣衫,只带几名通晓水文地理的幕僚与本地熟悉山势的老猎户,深入荒僻旱塬。烈日炙烤,风沙扑面。他们攀爬陡峭的沟壑,探查干涸的古河道,敲击岩壁倾听回响。嘴唇干裂出血,靴底磨穿,澈儿毫不在意,眼中只有对水源的执着探寻。
数日后,在靠近边境一片人迹罕至、名为“困龙岭”的险峻山崖下,老猎户指着一处岩缝:“殿下,听老辈人说,早年这石缝里,四季都有湿气,崖壁上还有水痕,只是不知何时干了。”
澈儿精神一振。他亲自攀上陡崖,仔细观察岩缝走向,触摸石壁。果然,入手冰凉,隐隐有潮气!再细看崖壁,虽被风沙侵蚀,仍可辨出苔藓干枯的痕迹和细微的水线纹路。他命人用铁钎小心敲击岩壁不同位置,侧耳倾听回音。当敲击到一处凹陷岩壁时,传来的声音明显空洞沉闷!
“此山腹中,必有暗河!”精通地理的幕僚激动道。
希望点燃!澈儿立刻调集陇西驻军精壮与招募的民夫,带上开山工具,浩浩荡荡开赴困龙岭。开凿工程异常艰难。山石坚硬,烈日如火。澈儿身先士卒,每日必至工地。他挥汗如雨,与军士民夫一同抡锤打钎,肩挑碎石。粗糙的石屑磨破了他的手掌,渗出血丝,染红了锤柄,他却浑然不觉。储君与民同苦的身影,极大地鼓舞了士气。
随着深洞一寸寸向山腹延伸,一股清凉湿润的气息果然越来越浓!终于,在凿进十余丈深后,随着一记重锤落下,“哗啦”一声脆响!
一股清冽甘甜、带着地底寒气的泉水,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银龙,猛地从岩壁破口处喷涌而出!水花四溅,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出水啦!出水啦!” 整个工地瞬间沸腾!军士民夫们扔掉工具,欢呼雀跃,争相用手捧起清泉痛饮,任凭水流打湿衣襟,泪水混着泉水滚滚而下。
澈儿站在喷涌的泉眼旁,任由清凉的水雾拂面,感受着那份源自大地深处的生机。他捧起一掬清泉饮下,甘甜清冽,直沁心脾,驱散了连日的焦渴与疲惫。看着周围一张张因狂喜而扭曲的面孔,一股巨大的成就感与欣慰涌上心头。
引水工程迅速展开。巨大的木制水车在泉眼旁架起,长长的竹制引水渠如同巨龙,蜿蜒穿行于旱塬沟壑,将生命之泉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干渴的村落、农田。清澈的泉水注入干涸的水塘、龟裂的田地,枯萎的禾苗贪婪地吮吸着,焕发出勃勃生机。
竣工之日,泉眼旁立起一座青石碑。碑文由澈儿亲撰并书写:
“靖安六年秋,凿山得泉,引润陇西。水者,天赐,亦人求。此泉非孤之功,乃万民血汗所开,天地造化所赐。
百兽饮泉刻兽碑:清泉应润众生喉。
凡我大靖子民,无论贵贱,无论人兽,皆可享此甘霖,解其饥渴。特刻百兽之形于碑阴(背面),昭示此泉,泽被苍生,众生平等。望后世谨守,护泉惜水,永续其流。”
碑阴,由军中巧匠雕刻,狮虎鹿兔、鹰雀鱼虫……形态各异,栩栩如生,环绕着象征泉源的漩涡图案。清澈的泉水从水车流下,一部分引入水渠,一部分则流入特意开辟的、铺着圆润卵石的浅池。很快,便有野鹿、山兔小心翼翼地前来饮水,鸟雀在池边啁啾。人、兽、自然,共享一泉的景象,充满了和谐与生机。
澈儿立于碑前,看着百姓取水时脸上满足的笑容,看着百兽在泉边安然饮水的画面,听着水车转动的吱呀声与泉水的淙淙流淌,心中充满了平静与力量。这清泉,不仅滋润了干涸的土地,更涤荡了人心的焦渴,浇灌下众生平等的理念。他亲手推动水车,水流哗哗,如同奏响了一曲生命与希望的赞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