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车内的空气,因那道突然接入的、未知的通讯请求而凝固。
钟奎平静地下达了“接通”的命令,他身后的邓圣明和几位参谋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闪烁着绿色信号灯的通讯设备上,仿佛那不是一个机器,而是一扇通往未知命运的门。
一阵轻微的电流嘶嘶声后,一个声音从扬声器中响起。那声音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既不霸道,也不急切,而是一种沉静,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的沙哑与疲惫,但底层的音质却如同磐石,稳定而有力。
“是钟奎同志吗?”
“我是钟奎。”他回答,声音保持着一贯的冷静,“阁下是林司令?”
“没错。”那个声音顿了顿,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透过无形的电波审视着钟奎,“一个多月前,虽然绝大部分网站已经瘫痪无法访问,但我有幸在拜读过一份文件,标题是《生存之路:丧尸危机后的军事战略》。执笔人,钟奎。一份非常有远见,也非常有胆魄的草案。”
指挥车内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钟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了一下,但他的脸上依旧波澜不惊。“那只是我个人的一些浅见,基于当时有限的情报所做的推演。”
“不,那不是浅见。”对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放弃幻想,立足现实,以空间换时间’,这份壮士断腕的决心,是这个时代最宝贵的品质。在所有人都还在为一城一地的得失而徒劳消耗时,你已经看到了全局。我很认可你的战略思想,钟奎同志。”
“多谢。”钟奎没有被这番话冲昏头脑,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话语里的转折意味,“但是?”
“但是,”对方果然接了下去,语气里多了一丝无奈的讽刺,“战略是完美的,现实却总是喜欢开一些残酷的玩笑。你计划中的‘长城’,终点是兰州。可现在,在你和兰州之间,横着一道真正的‘长城’。一道由上亿具丧尸筑成的,无法逾越的死亡长城。这条路,被堵死了。你的下一步,打算怎么走?”
这个问题,如同一把尖刀,精准地刺入了他们这支队伍目前最核心的困境。
钟奎沉默了片刻,他能感觉到,频道另一头,王龙、陈向前等人的呼吸也变得凝重。这是试探,也是拷问。他的回答,将决定这个神秘的“林标”对他们的最终评估。
“计划,永远要根据现实进行调整。”钟奎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而坚定,“既然北上的路不通,我们就向南。我们打算先进入四川境内,与川蜀军区进行接触。”
他没有丝毫隐瞒,将自己的计划坦然相告。
“如果川蜀军区值得信赖,是真正的同志,那么抗尸统一战线就在四川扎下根来,合兵一处,共建方舟。如果……”
他话锋一转,声音里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强硬,“他们有别的想法,或者四川的局势不适合我们,那我们就借道川蜀,从甘肃南部的陇南地区重新北上,绕过整个关中尸海,最终抵达兰州。路是人走出来的,只要我们这支队伍还在,天底下就没有真正的绝路。”
这番话说完,指挥车内的气氛为之一松。邓圣明眼中流露出钦佩之色。钟奎的回答滴水不漏,既表现出了灵活性,又彰显了自身的独立性和不容小觑的实力。我们是去合作的,不是去投靠的;即便是最坏的情况,我们也有自己的退路。
频道那头沉默了许久,似乎在消化钟奎话中的信息量。良久,那个叫林标的男人才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
“借道川蜀,好一个‘借道’。钟指挥,你的胆魄,比你写在纸上的更大。”林标的声音再次传来,这一次,他终于不再绕圈子,“我之所以联系你,是因为我们遇到了和你相似,但却更加危急的困境。”
“我是林标。”他自报了家门,“我手里这支队伍,是中部战区、东部战区突围出来的其中一部分残兵败将。我们一路从沦陷区杀出来,身后,一直有东西在追着我们。”
“东西?”王龙在西路军的频道里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林标仿佛听到了他的声音,语气变得无比沉重:“对,是东西。因为用‘尸潮’这个词,已经不足以形容它的恐怖了。钟指挥,我们的军民总数,总计四十多万人。”
四十多万!
这个数字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他们七十三万人,已经是集结了三大集团军民的庞大力量。而这个林标,仅凭着一些残兵败将,竟然也聚集起了如此规模的队伍!
“我们就在你们的东面,直线距离不到五十公里。”林标继续说道,他的话语像是一块块巨石,不断投入众人本已波涛汹涌的心湖,“在我们身后,那股追杀我们的尸潮,一直紧咬不放,距离我们车队的屁股也就四五十公里。它的数量……我先不说,我说出来,你可能会觉得我在危言耸听,怕会吓死你。”
这句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却比任何具体的数字都更让人感到毛骨悚然。能让一个统率四十多万军民的指挥官说出“怕吓死你”这样的话,那将是何等绝望的规模?
钟奎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关中平原那上亿的尸海。难道……东边还有一片同样规模,甚至更大的尸海?而且,和关中那片静止的“水库”不同,东边这片,是活动的,是正在追杀一支四十万大军的、狂暴的“海啸”!
一瞬间,钟奎明白了所有事情。他明白了林标为什么能如此精准地找到他,为什么对他的战略如此了解。因为他们是同一种人,是在用同样的思维方式,对抗着这个疯狂的世界。他们就像是黑夜里两支遥相呼应的火炬,独自燃烧,却能感受到彼此的光和热。
而现在,一股来自东方的、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正朝着他们两支火炬席卷而来。
钟奎走到电子沙盘前,看着代表自己队伍的蓝色箭头和估算出的、代表林标队伍的绿色箭头。而在他们身后,他用手指画出了一个巨大的、代表着未知威胁的红色区域。三个箭头,在这片末世的棋盘上,形成了一个生死攸关的三角关系。
他们不能再等了。
“林司令,”钟奎改变了称呼,这代表着他已经将对方视为平等的战略伙伴,“我们现在必须立刻脱离那片尸潮的潜在威胁范围。言语上的交流已经没有意义,我们需要用最快的速度汇合,整合力量,共同面对危机。”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重重一点。
“安康市,富强机场。它位于我们两军之间,也正好在我们南下的路线上。那里地势开阔,有一条足够长的主跑道可以作为防御核心,易守难攻。我们即刻出发,以最快速度抢占并控制机场,建立防线。你们随后赶来。我们在那里会师,然后再详谈。”
钟奎的决策,没有丝毫犹豫。在确认了敌我态势的瞬间,他就给出了最优解。这不仅是一个会师的邀请,更是一次力量的展示。我们先到,我们来建立防线,我们来为这次会面提供安全保障。
频道那头的林标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一声干脆利落的回答。
“好!安康富强机场,不见不散。”
通讯切断,指挥车内依旧一片死寂。但所有人的眼神都变了。如果说之前南下入川,是带着对未知的迷茫和一丝被迫的无奈。那么现在,所有人的眼中都燃烧起了新的火焰。
那是一种混杂着巨大危机感和空前机遇感的、复杂而炽热的光芒。
他们即将与另一支庞大的友军会师,他们的总兵力将突破百万之众。这股力量,足以在这片废土上建立起他们想要的秩序。
但前提是,他们必须先从那场即将到来的、能“吓死人”的、史无前例的巨大尸潮中,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