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拉利的心脏,马拉内罗,总是在沸腾。
引擎测试台的轰鸣如同远方的雷声,化作令人心安的震动。林逸风刚从模拟器里出来,眼睛里燃烧着一团火焰。
“怎么样,Ethan?”他的比赛工程师罗伯托·奇亚帕递过来一瓶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期待。
林逸风拧开瓶盖,猛灌了几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浇不熄胸中的火热。他抹了把嘴,咧开一个灿烂的笑,露出一口白牙:“罗伯托,那感觉……绝了!新套件让赛车在高速弯里像被粘在地上一样,至少,快了0.2秒!”
0.2秒!
在F1这个每一毫秒都锱铢必较的世界里,这是一个足以改变赛季格局的数字。罗伯托的眼睛瞬间亮了,他兴奋地搓着手:“马蒂亚和他的团队这几个星期简直是住在风洞里了!西班牙,梅赛德斯的好日子到头了!”
这份源自数据的狂喜,在技术部门迅速扩散。每个人都对即将到来的西班牙大奖赛充满了必胜的信念。那套被命名为“曙光”的激进空气动力学升级包,承载着跃马重回巅峰的所有希望。
技术简报会的会议室里,气氛却与外界的乐观截然不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首席工程师马蒂亚·比诺托站在投影幕布前,这位瑞士工程师神情专注,甚至有些狂热。他用激光笔划过一张张复杂的曲线图,空气动力学数据、风洞模拟结果、圈速增益预测……每一个数字都在高歌猛进。
“……综合来看,新套件在巴塞罗那-加泰罗尼亚赛道,尤其是在考验气动效率的第三赛段,能为我们带来超过0.2秒的巨大提升。”比诺托的声音里充满了技术官僚特有的自信,“这是一个能让我们彻底甩开对手的决定性武器。”
然而,他话锋一转,补充道:“唯一的隐患是,为了赶上西班牙站的窗口期,我们牺牲了一部分长距离耐久性测试的时间。工厂的台架测试尚未完整跑完一个比赛里程。”
话音刚落,一个低沉而充满压迫感的声音从会议桌的另一端传来。
“所以,你准备让我们的两位车手,开着一台连你自己都不能百分百保证能跑完比赛的赛车,去跟梅赛德斯拼命?”
领队毛里齐奥·阿德里巴贝内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他的眼神像鹰一样锐利,不带丝毫温度,身上0有一种不容置疑的铁腕气息。
会议室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几度。
比诺托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毫不退让:“毛里齐奥,风险评估是基于数据。数据显示故障率低于百分之五,这是一个完全可以接受的范围。赛道才是最终的试金石!”
“上海站的教训还不够吗?”阿德里巴贝内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为了一个不确定的优势,牺牲掉稳定性,这是赌博!法拉利现在需要的是稳扎稳打,是积分,是冠军!不是在全世界面前因为赛车抛锚而退赛的笑话!”
比诺托的声音也提高了八度:“那我们就要眼睁睁看着梅赛德斯和红牛带着他们的升级来超越我们吗?毛里齐奥,我们是在比赛,不是在经营一家保险公司!技术决策应该由技术部门来主导!”
“我是车队领队!”阿德里巴贝内一字一顿,每个字都淬着冰,“我来负责最终结果,所以由我来做决定!”
空气凝固了。工程师们面面相觑,噤若寒蝉。这场争论已经超越了技术分歧的范畴,变成了赤裸裸的权力对抗。
林逸风坐在角落里,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他那“冰人Ethan”的面具下,内心波涛汹涌。他能理解阿德里巴贝内的谨慎,但他更倾向于比诺托的激进,因为在赛道上,防守是赢不了总冠军的。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带着舒马赫那特有的德语口音:“风险与机遇并存,但怯懦只会让你止步不前。”
他看着比诺托眼底近乎偏执的执拗,又瞥见阿德里巴贝内眉宇间化不开的焦虑。他忽然明白,这不仅仅是谁对谁错的问题,这是两种不同理念的碰撞——工程师的极致追求与管理者的风险控制,在这支红色的队伍里,已经产生了无法调和的裂痕。
最终,阿德里巴贝内用他领队的最高权力,给这场争论画上了休止符。
他环视全场,用一种不容反驳的语气宣布:“我决定,西班牙站,我们继续使用旧的套件。新升级包留在工厂,完成所有必要的测试。什么时候你们能给我一份百分之百无风险的报告,我们什么时候再用它。”
斩钉截铁,不留余地。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听到了希望破碎的声音。
比诺托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又在极短的时间内褪为铁青。他紧紧地握着拳,手背上青筋暴起。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仿佛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文件,转身离开了会议室。那挺拔的背影,此刻显得无比沉重和孤立。
会议不欢而散。
整个技术部门被一股浓重的低气压笼罩。技师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脸上满是失望和不甘。那些为了“曙光”套件熬了无数个通宵的工程师们,更是垂头丧气,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他们为新升级的潜力感到扼腕,也为比诺托的处境感到不平。
林逸风回到自己的休息室,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嘈杂。
他坐进那张根据自己身体数据定制的座椅里,习惯性地伸出右手,用食指在模拟器方向盘中心的跃马队徽上,轻轻敲击了三下。
笃。笃。笃。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开始飞速回放巴塞罗那赛道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刹车点,每一个弯心,试图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冷静下来。
渐渐地,舒马赫的幻影在他身旁清晰地浮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有一丝遗憾,但更多的是一种鼓励。
舒马赫没有开口评论会议室里发生的一切,只是缓缓地抬起手,做了一个坚定的“向前”的手势。
林逸风瞬间明白了导师的意思。
车队内部的纷争,就像是发动机里日积月累的积碳,已经开始影响这台精密机器的性能。但他只是一个车手,他无法左右高层的决策。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无论车队给他一台什么样的赛车,都要把它开到极限,永远保持进攻的姿态。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的迷茫已经一扫而空,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他走出休息室,准备去餐厅简单吃点东西。穿过一条僻静的走廊时,他恰好看到比诺托站在尽头的窗边,背对着他,正拿着手机低声通话。
比诺托似乎极为愤怒,声音压得很低,但在这空旷的走廊里,几个关键词还是像针一样刺进了林逸风的耳朵。
“……太保守!简直愚蠢!”
“……他们根本不懂,这样会彻底阻碍赛车的潜力……是的,我们会被梅赛德斯甩开的……”
林逸风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心脏猛地一沉。
他知道,阿德里巴贝内的决定不仅仅是否决了一个升级套件,更是在他和比诺托为首的技术派之间,划下了一道深深的鸿沟。
即将到来的西班牙大奖赛,将不再仅仅是与梅赛德斯、与红牛的赛道较量。
它更像是一场对法拉利内部这场“红色分歧”的无声审判。
林逸风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那枚舒马赫签名的迷你卡丁车模型,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头皮发麻。
一种强烈的预感涌上心头。
风暴,远未停止。它只是在马拉内罗的上空,酝酿着一个更加巨大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