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沥沥,不紧不慢地下着。
静安一整夜,都感到心烦。睡到半夜,被冬儿哭醒了。
静安打开灯,把地上的痰盂拿到炕上,让冬儿坐在痰盂上方便。
冬儿坐在痰盂上,还是哭。哭得静安心烦,就吼了一嗓子,说:“哭啥哭?别哭了!再哭就给你送回去!”
不知道冬儿听没听懂,哭声变弱了。
静安去外面倒痰盂,看到外面黑乎乎的,秋雨凉飕飕的。
天空像一口巨大的黑锅,扣在她的头顶,她感到喘不上来气。
回到房间,看到冬儿还站在炕上,掉着眼泪。
静安生气地说:“快躺下,小祖宗,一会儿冻着,又得打针吃药。”
孩子打针吃药,太费劲了,静安一个人都没法带冬儿去看病。
这一夜,冬儿又醒了两次,都是哭啼啼的。静安也没当回事。
她心事重重,想着明天晚上和宝蓝文丽去两家镇,对静安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地方,那生活会是什么样呢?
早晨四点多钟醒来,静安叫冬儿起床方便的时候,才发现不对劲。
冬儿身上滚烫,脸蛋都烧红了。
再摸一下冬儿的额头,也是烫手。
静安很自责,半夜冬儿哭,是发烧烧得难受,孩子才哭的。
但静安忽略了这件事。
家里有儿童的退烧药,静安把药片放到冬儿嘴里,冬儿又吐了出来。
昨天文丽给冬儿买的娃哈哈,静安拿了一瓶,把吸管插到瓶子里,递到冬儿手中。
冬儿马上就要喝娃哈哈。
静安连忙按住冬儿的手:“把这片药吃了,你的身体就不这么烫了,病就能好。吃完药你再喝娃哈哈。”
冬儿能听懂静安的话,把药片含到嘴里,但是,药片在舌尖上打滚,她苦得浑身哆嗦,咽不下去。
静安只好想办法把药片碾碎。
可出租屋不是家里,这里没有擀面杖,也没有瓶子,怎么办?
实在没有办法,到外面找了半块砖头,把药片用纸包上,用砖头砸药片,总算是把药片砸碎。
静安用小勺盛了药面,用水和开,硬给冬儿灌进嘴里。
冬儿一直哭,虽然吃了药,可是因为她哭,药又呕吐出来。
静安气急了,拍了冬儿一下,冬儿哭得更凶了。
用静安母亲的话来说,对待孩子,你要是不强硬点,孩子也欺负你。
要是今天连一片药都无法给冬儿喂进去,那还离什么婚,到两家镇去有什么意义?
连一片药都喂不进去,自己也太窝囊了,以后生活里遇到的困难多了,每次都躲避吗?
静安发了狠,把冬儿手里的娃哈哈拿过来,撕掉皮,倒在小勺里。
又重新拿了一片药,直接塞进冬儿的舌头深处,然后把一勺娃哈哈灌进冬儿嘴里。
冬儿又要吐药,静安瞪着眼睛说:“你要是敢吐掉药片,我还让你吃一片,反正这里有一联药呢,你吐一片,我让你吃一片!”
冬儿还要吐。
静安说:“你不吃药,就不会退烧,吃药是给你治病呢,你要听妈话,好好把药吃了,病就好了,身上就不难受。
“你吃了药,妈妈下午领你坐车去外地玩。你要是不吃药,我就把你扔在这里,我自己走!”
静安软硬兼施,连哄带吓唬,总算是把一片药给冬儿喂下去。
在以后人生的长河里,静安渐渐地发现,每一段关系都是这样的,不是你强我弱,就是我强你弱。
但这样的关系,都不是一段好的关系。
只有互相平等,相对公平,没有控制和强迫,只有包容和体谅。
自然地相处,自然地吸引,这样的关系,才是好的关系。
冬儿吃了退烧药,要是不退烧,就得带冬儿去打吊瓶。
静安一个人,很难让冬儿安安静静地打完一针吊瓶。能吃药退烧,那是最好的。
夜里,母亲接到那个电话,一直有种预感,她觉得这个电话,是静安打来的。
母亲攥着话筒的手在颤抖,她说:“安儿,是你吗?安儿,是你吗?我和你爸在找你——”
电话里已经没有声音,对方挂断了。
父亲也在裁缝店,找不到静安和冬儿,他愁眉不展。
听到母亲打电话,叫“安儿”,他连忙走过去,问:“是安儿来的电话?”
母亲失望地放下话筒,说:“不知道,对方没说话——”
父亲着急地说:“那你咋不叫静安回来呢?”
母亲说:“我说了,可对方挂断电话。”
父亲说:“你呀,你呀,多跟孩子说两句,兴许她就说话了,就回来了——”
母亲见父亲责备她,她也恼了:“静安走了,你冲我发啥火!有能耐,你把静安找回来!
“当初静安要离婚,是你不让她离婚的,说离婚磕碜,这下好,静安走了,连电话也不往回打,这回趁你心了!”
父亲也生气,埋怨母亲:“你不是也不让她离婚吗?离婚是好事啊?以后静安领着孩子咋过日子?”
父亲唉声叹气,母亲也抱怨父亲,两人吵了半天,忽然都不吵了。
老两口这几天在黄土坑,一直没有找到静安和冬儿。
静安万一让九光先找到,九光肯定不会对静安好了。
她逃了,被九光抓回去,还能好了?
母亲对父亲说:“明天一早,你别上班了,到工地找九光,敲打敲打他,要是他再动静安一下,就告他!”
父亲说:“到工地未必能堵着他,明天天一亮,我就到他家去堵他,再动我闺女试试,我豁出去,老命不要跟他拼了,不能让他欺负咱闺女一辈子!”
父亲和母亲又和好了。
忽然,父亲说:“刚才来的电话,你认定是静安打来的?不是没说话吗?你咋认定是她打来的?”
母亲说:“我自己的闺女,我能不知道吗?她喘气声像静安。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要是知道,咱们马上把她找回来!”
父亲说:“她不是打来电话吗?邮电局能不能查到,刚才来的电话,是从哪打来的?”
母亲眼睛一亮,说:“那赶紧关门,去邮电局。”
母亲把裁缝店关了,父亲骑着自行车,驮着母亲去了邮电局。
邮电局有值班的人员,父亲和母亲说明了来意,但对方不给他们查。
值班人说:“我们不能随便给你们查,这不是随便查的。”
母亲恳求说:“我闺女走了,走了好几天,我们担心她,安城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她。
“她刚才来个电话,可没说在哪儿住,我要去找她——”
值班人说:“我没有给人查电话地址的权利,你们还是走吧,别影响我工作。”
父亲和母亲好话说尽,值班人不肯帮忙,说这是违反规定的。
父亲说:“你们不是有这个能力查地址吗?什么样的人,你们才能帮着查找?”
值班人生活:“公安才有这个权利——”
母亲一拽父亲的袖子,两人出来了。母亲说:“去找宏伟,他那个朋友就是公家人。”
母亲和父亲连夜去了长胜。
葛涛还没放出来呢,长胜还是李宏伟在守着。
李宏伟把人派出去,却一直没有找到静安。
这天晚上,静安的父亲母亲突然来到长胜。
李宏伟连忙问:“你们找到静安了吗?”
父亲愁眉不展地摇摇头。母亲则说:“今天晚上,静安给我来电话了。”
李宏伟正在给母亲倒茶,连忙问:“静安说什么了?她还在安城吗?”
母亲说:“电话里静安什么也没有说,就叹了一口气,我听出是静安的声音——”
父亲说:“我和你婶刚才去了邮电局,想查查静安的电话,是从哪打来的,可邮电局没有认识人,不给查,只有公安才能查。
“我和你婶就想到你朋友多,看看有没有认识那方面的人——”
李宏伟连忙拿起桌上的座机话筒,给老谢的大哥大打电话。
还好,老谢这天没有下乡,他听了李宏伟的讲述,他说:“你让陈叔接电话。”
李宏伟把电话给了父亲。
老谢说:“叔,我是老谢,咱们不客套了,您说一下,几点接到静安电话的?”
母亲在旁边听到老谢的话,就说:“是晚上七点来钟,不到七点半,但也超过六点半了,七点左右。”
老谢说:“那个时间,还有别人往你家打电话吗?”
父亲把电话交给母亲,母亲连忙说:“没有,这一晚上就接到静安的电话——”
老谢说:“我马上去查,你们等我消息——”
挂断电话,母亲坐在椅子上,两只眼睛期待地看着电话机。
大约过去了半个小时,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
李宏伟接起电话,只听老谢说:“查到了,静安打电话的地址,在六小学下面,纪念碑旁边的租户区——”
李宏伟明白了,这一片是顺子负责,他们肯定没有去纪念碑下面的贫民区,去找出租屋。
母亲一直站在电话机旁,听到这个消息,她喜极而泣。
李宏伟对父亲母亲说:“在纪念碑下面的住户区,范围小,这回好找了,我明天一早,骑着摩托去找。”
父亲和母亲都说:“我们也去,天亮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