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闷热潮湿,四周不知名的虫子低吟浅唱,蚊子悄悄地行动。
静安哄睡了冬儿,又在门前拢了一堆艾草,点燃了,又扇灭,让烟出去,能把蚊子熏跑。
这样的夏夜,是难得的清静,静安打算看看杂志。
从文化馆车晓东那里拿回来的杂志,静安有空就看一会儿,她已经看完好几本了。
看别人的文章,总能激起她的共鸣,她也隐隐的有创作欲望。
可时间太碎了,来不及构思,就又要哄孩子,收拾房间,洗衣做饭,实在没有时间留给文学。
但看的杂志多了,静安心里的那个文学梦的种子,就开始悄悄地发芽——
正点着台灯看书呢,摩托车进院,九光回来。
九光一进屋,看到静安,就气不打一处来:“大晚上点灯熬油地看书?你还要考大学?装啥大学生?灯光不把蚊子都招进来?”
静安说:“门口拢了艾草,进不来蚊子。”
九光却逼过来,一脸怒气地说:“蚊子还听你的?”
他伸手把台灯的插头,从墙上扯了下来。
静安不高兴地说:“你干啥呀?谁得罪你了,回来就冲我发火?”
九光躺在床上生闷气,这天上午,葛涛和小姚去了工地。
九光连忙迎上去,陪着笑脸说:“六哥,你咋来了?”
葛涛斜睨着九光,冷哼一声:“你媳妇儿跟宏伟的关系挺好啊,你把关系都走到宏伟那去了,你说我能不来一趟吗?”
葛涛把九光之前的几张假收了回去,把缺口补上了。
九光明白,是静安把此事跟李宏伟说了。李宏伟帮的忙,葛涛才补的这个钱。
九光对静安的感情很复杂,静安要是每天低眉顺眼的,没有工作,靠他养活,他会瞧不起静安。
可静安要是太能干,他心里对静安不仅没有一点敬佩,还有说不上的烦躁和不安。
静安哪知道九光心里的花花肠子,她那天也只是可怜那些瓦工:
天天在大太阳底下暴晒,干活那么危险,工资里还有假的?那也对不起人家了。
九光是小工头,葛涛不补上这个钱,就得九光自己掏腰包。
可没想到她的热心肠,又为她自己惹来麻烦。
她无法理解九光对自己的态度,也没有耐心再研究九光,只等着夜市停了,她倒出功夫,跟九光结束这段痛苦的婚姻。
吕姐这两天,没有找静安麻烦,静安心中窃喜,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吕姐也就是口头上过过嘴瘾。
这天晚上,静安去夜市出摊,一辆自行车停在摊子前,那人冲她说:“小陈——”
静安一抬头,惊喜地说:“哎呀,车老师是你!”
文化馆创作室的车晓东来找静安,他说:“你怎么晒得这么黑呀?”
静安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已经在外面出摊挺长时间了,晒的。车老师,您找我有事?”
上次,静安离开车晓东办公室的时候,给他留下家里的地址,是母亲的裁缝店。
静安没有留婆家的地址,要是有个男人去婆家找静安,九光知道事情就更大了。
车晓东说:“你母亲告诉我,晚上你在步行街出夜市,我就找来了,没想到真找到了。”
车晓东告诉静安,明天下午,省里一位老作家会来大安,跟业余的文学青年见个面。
这个见面会,老作家能给文学青年解答一些创作中遇到的疑惑。
车晓东说:“本地的晚报副刊编辑也来,还有咱们杂志的主编也都在场,你去吧,这是个很好的机会,要是有作品你都带上。
“在会上,大家会把自己创作的作品念一念,让这些作家,编辑,帮你们指点指点。”
车晓东说到文学的时候,两眼熠熠闪烁,激情澎湃,神采飞扬。
静安一下子就被车老师点燃了心里的热情,她说:“车老师,我还没有写呢。”
车老师说:“晚上贪黑写一个,我相信你的实力!你看,你那篇《唱歌》写得多好啊!
“自然流畅,语言优美,小说里带着一种旋律,就好像一首歌,对,你的文章就像一首歌——”
静安彻底被车老师感染了,心里想着晚上收摊回家,赶紧构思一篇文章。
明天早晨送冬儿上学之后,她有一上午的时间创作,
车老师叮嘱她:“下午两点钟,在市文化馆五楼,创作室,不见不散。”
车老师走了之后,静安心里还洋溢着那种沉浸在创作里的快乐。
身边围上来几个人的时候,她也没感觉到危险,还以为又来顾客了!
一回头,却发现不对劲,这几个人都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板寸,胳膊上纹得五颜六色,眼睛看人冷飕飕的。
走路的时候,横着膀子晃,这是当时地痞癞子的标配。
静安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惹了什么麻烦。
其中一个家伙,用脚踢了几下静安的地摊,冷冷地质问:“谁让你在这出摊的?”
静安心里害怕,但硬着头皮说:“我自己出摊呀,碍着你啥事了?”
对方说:“把头的吕姐是我大哥的铁子,你要是出摊,就好好出摊,你要是压价,我就把你的摊子砸了!”
几个人说着,就把静安的车子推倒,凳子踹倒,衣服也都扬到马路上。
静安气坏了:“你们还是不是人?我卖点衣服惹着你们什么了?吕姐的摊位和我的摊位不一样,我的摊位靠后,我不低价卖给谁去?”
一个家伙凶狠地冲静安奔了过来:“你吗还犟嘴?明天你来出摊,我还砸!”
静安气坏了:“凭什么呢?你砸我摊子,你得赔我!”
那个家伙说:“我看你咋让我赔的!”
他一拳就向静安打了过来。静安又惊又怒,这都欺负到家了,起到脖颈子上拉屎,她豁出去了,抓起板凳闭着眼睛就迎了上去——
那家伙看静安拿凳子打他,更生气,一把将凳子扯开扔掉,又奔静安来了——
可是,当他靠近静安的时候,举起的拳头却缓缓地落下了。
那人冲静安嘿嘿一笑,说:“哎,你不是那个唱歌的吗?”
静安闭着眼睛,抱着脑袋,想着这一劫躲不过去了,没想到这个家伙跟她说话。
那人说:“哎,我给你说话呢,你不是那个唱歌的那谁吗?老李家电器城开业,你在台上唱歌,有这事儿吧?”
静安这才明白对方说什么,连忙点了点头。
对方又说:“夏天的时候,电影院的音乐会,你还上台唱歌了吧?”
静安也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跟她谈起唱歌,就点点头,说:“是我——”
对方又感兴趣地问:“你叫那个——那个——你叫啥了?”
静安说:“我姓陈,叫陈静安。”
对方呲着大板牙,笑着说:“对对!我想起来,你的名字吧,挺隔路的——”
对方打量静安,说:“你咋不唱歌了呢?摆地摊能挣多少钱?”
静安不禁悲从中来,谁不想轻松地挣钱,谁愿意站到夜市里喂蚊子呀,但生活所迫,她必须走这条艰难的路。
对方看到静安两眼含满泪水,有点手足无措:“别哭别哭啊,我们不砸了,我们给你收拾起来。”
跟对方硬刚的时候,静安没有怕,可对方两句安慰的话,却让静安的眼泪像河水一样流个不停。
几个人把扬到大街上的衣服,又给静安捡了回来,几个小痞子还帮静安卖衣服。
他们截住路人,硬把衣服塞给人家,被那个领头的板寸给叫回来。
板寸对静安说:“大姐,你这么卖衣服不对呀,吕姐那个摊子三天没开张了,我们来一趟,你也别让我们白来。
“你从明天开始,把价格往上涨一涨,我们回去也好交代,行不行?”
静安擦掉眼泪,没有说话。
板寸说:“你要是不涨价,过两天还会来人砸你摊子,那时候就不是我了,你挨揍犯不上,万一把你的货物抢走,你找谁说理去?
“你把价格稍微地涨一点,行不行?别15元两件,你20元两件,有人讲价,就再一点点的降——”
静安想了又想,也没有别的好办法,板寸说得也有点道理,他只好点头答应。
板寸走的时候说:“老妹,你多余卖衣服,不挣巧钱,非干这吃力不讨好的活儿,你说你傻不傻?”
静安一肚子苦水,跟谁说去?她想趁着出夜市多挣点钱,自己的存款多一点。
到时候跟九光打离婚,冬儿能要到手里。
要是她没有固定工作,再没存款,她就拿不到冬儿的抚养权。
现在,她也不能去舞厅,要是去了那里,她名声就坏了,冬儿的抚养权就更难要!
夜里,九光和冬儿都睡着了。
静安坐在西屋的桌前,打开台灯,她构思好了一篇文章,等不了明天早晨去写,她要连夜写出来。
她心里塞满了故事,不写出来她睡不着,吃不好。
她急于找到一个突破口,把这些情绪发泄出来。
九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她身后,他打量着静安。静安专注的写作,脸上散发着一种迷人的光彩。
九光看着静安的目光,少有的温柔。
他忽然说:“写啥呢?这大晚上还熬夜,你是铁人呢,不累呀?”
静安说:“你去睡吧,我要写完它——”
九光说:“你那么拼命干啥?我又不是挣不回来钱,我的钱也够你和冬儿花,你为啥非得自己挣命?”
静安说:“我想活得有尊严,想活得快乐点,我想靠自己活下去——”
伸手向别人要钱,就那得接受对方鄙视的眼神。
花别人的钱,你就得听别人的话。
拿别人的手软,吃别人的嘴短,静安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
想快乐,就得自己挣钱。想不看别人的眼色,就不能花别人的钱。
九光无奈地看着静安,把手放在静安的肩膀上:“你何苦呢?”
静安没说话,她心里想说,这都是你逼的。
九光抚摸着静安的后颈,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温柔。
他说:“我总想起以前,你特别温柔的样子——”
静安说:“那时我不懂事,轻易就被你的花言巧语蒙骗。”
九光说:“我其实心里还是喜欢你——”他伸手抱住静安。
静安条件反射是的,一个高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静安说:“你不要再碰我!你碰我,我就会吐!你跟小茹的事让我恶心!你要还是个男人,咱俩就和平离婚,要不然,我就起诉离婚!”
九光生气地推倒了椅子,扯过静安的头发往沙发上摁。他的嘴也向静安的脖子伸过来。
静安一想到九光和小茹白花花地交叠在一起,她浑身起鸡皮疙瘩,九光伸手摸静安的身体,静安条件反射吐了出来……
九光气急败坏地打了静安一巴掌。
临走前,他看到写字台上写满了字的纸,抓过来,三下两下撕了,扔在地上。
静安跌坐在地上,无声地哭泣,这样撕心裂肺的日子快点结束吧,她一天也不忍了,她忍不下去!
门口忽然传来怯怯的声音:“妈妈,我怕——”
是冬儿出现在门口,静安无力地看着冬儿,泪水忍不住地流。
冬儿走到静安跟前,用小手擦着静安的眼泪:“妈妈,爸爸呢?爸爸呢?”
静安说:“你爸——死了——”
夜,无尽,路,漫长,但静安心里还有希望。
希望就是一束光,照亮她前行的路。
哄睡了冬儿,静安把沙发收拾干净,又洗了澡,重新坐到桌前,看着九光撕碎的草稿,心揪成了一团。
她的眼睛哭疼了,被台灯的灯光刺得难受。她伸手把台灯的灯罩压低。
市场上,别人欺负静安,静安能躲开,但九光欺负静安她躲不开。
静安被九光困在房间里,困在婚姻的围城里。
躲不开,她只能冲破这围城,给自己找到一条生路。
她弯腰捡起草稿碎片,铺在桌子上拼凑着,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落到草稿的字上,钢笔字就氤了,模糊看不清。
静安擦掉眼泪,到厨房的电饭锅里,铲了一点剩饭,用大米粒,把这些碎纸粘到一张完整的纸上,拼凑起来——
夜,更深了,静安坐在写字台前,奋笔疾书。
写作,能让静安忘记忧伤。写作,能给静安带来希望。
哪怕是希望的泪水,也比屈辱的笑,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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