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江之夏音乐会,正在电影院进行比赛。
电影院的大门忽然打开,几个穿着制服的人,脸色凝重地径直向舞台走去。
看电影的人群有些骚动,主持人乔丽丽连忙走上舞台,举着麦克风说:
“下面,有请第16号歌手曹斌,上台为大家演唱歌曲《晚秋》,大家欢迎——”
静安刚唱完歌,回到后台,就被几个穿制服的人围住。
一个矮个子的警察冷冷地盯着静安问:“你叫陈静安。”
静安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但还是点点头,说:“你们找我?”
对方说:“知道为什么找你吗?”
静安摇头,她真不知道。
对方脸上没什么变化,依然冷冷地说:“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静安愣住了,心里越发慌乱:“跟你们去哪儿?”
对方说:“让你跟我们走就跟我们走。你还想把事情闹大?”
静安说:“你们一定弄错了!”
对方眼神犀利:“你到底走不走?”
静安犹豫了一下,看着面前的人,说:“我去趟厕所行吗?”
对方似乎想拒绝。
静安把手里的包递给他们:“帮我拿一下,两分钟就出来,我不会跑。”
对方说:“这么点事,你也不值得一跑,你跑,事儿就大了!”
静安去了厕所。电影院的厕所是封闭式的厕所,但跟外面露天厕所差不多。
她紧张,似乎心里又很坦然。
她知道自己前半生,骂过几次人,吵过几次架,都不是事,这些穿制服的来找她,肯定是昨天她跟王琴打架的事。
想到这里,她渐渐地冷静下来。
她发现事情没来之前,紧张,惶恐,但事情来了之后,她反而冷静。大不了一死,没有任何事情,比这个大。
有了最坏的想法,出了什么事情,都比最坏的这个结果好,她心里能承受。
只是,心脏怦怦地跳,不知道事情什么时候能结束。
冬儿放学,她还要去接冬儿,免得幼儿园老师把冬儿送到小铺,婆婆又得抱怨她。
往外走的时候,韩老师忽然焦急地奔过来,大声地喊:“静安,到底怎么了?”
韩老师还从来没有这么慌张过,她以前都是优雅的,文静的。
她的感情只有在歌声里,在琴声里流淌过。
静安回头,冲韩老师说:“韩老师,我没事,就是昨天打架的事儿。”
矮个子警察说:“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静安看到天阴着,几只燕子低空飞过,翅膀尖好像都擦着地皮了。
一只青蛙在旁边水沟里来回扑腾着,两只蝴蝶落在花坛里盛开的百日菊上。
静安头一次坐警车,旁边有人围观,她觉得脸上发烧。
被警车带走的人,会被大家认为是个坏蛋。
她是坏蛋吗?
一阵风吹来,卷起一片尘土,给大地笼罩了一层苍茫的色彩。
天空好像是一块画布,画家在这块画布上,画了沟底的青蛙,画了菊花上的蝴蝶,低空飞翔的燕子,还有一辆警车。
警车的车门嘭地一声关上门,带走了女人掩饰不住的慌乱。
这一天,是1995年7月16。静安永生难忘的一天。
车子开到派出所的门前停下了,静安被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带了进去。
从走廊里走出一个高个子的人,瞥了静安一眼,问:“啥事?”
矮个子说:“打架斗殴。”
高个子又扫了静安一眼,眼里是不屑和嘲弄,说:“小姐?”
矮个子摇头,说:“工厂工人,把办公室的职员打住院了。”
高个子走到静安跟前,说:“你搁啥打的?”
静安没吭声,不知道她应不应该回答高个子的话。
高个子忽然断喝了一声,逼问静安:“问你话呢!”
静安吓了一跳,有点恐惧地看着高个子。高个子却转身走了。
矮个子让静安进了一个小屋,说:“他逗你呢。”
静安也不知道是谁逗她。
屋子里只有一张桌子,三把椅子。
桌子靠在门口,后面是两把椅子,窗前还有一把椅子。
她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坐下,自己能坐哪把椅子。
到了这里,她自然就紧张,心突突地跳,谨慎小心,不敢再大意。
窗子外层砸了一圈铁栏杆,铁栏杆生了锈,生锈的地方有蚂蚁,急匆匆地爬着。
窗外是派出所的后院,蒿草丛生,蚂蚱在荒草里蹦跳着,还有翠绿色的扁担钩,还有不知名的小虫子,在草里爬着。
荒草在风里簌簌地响。
阴云密布,气压很低,空气里有腐烂的味道,也有雨的腥味。
韩老师打车去了母亲的裁缝店,把自己见到的一幕,跟母亲说了。
母亲吓得腿都哆嗦,嘴里说话结巴着:“静安,她被带到哪儿去了?”
韩老师说:“金华派出所。你们家有没有人,赶紧找人。我怕静安进去之后,她那么犟,会吃亏的。”
母亲恨铁不成钢地说说:“该!活该!她不是好嘚瑟吗!还敢跟人打架!这回嘚瑟进去,我看她咋整!”
母亲虽然这么说,但内心的焦急和恐慌,没有人能超过她。
母亲反问韩老师:“咋办吗?我们家没有认识人,静安他爸家的亲戚都在农村,我家的亲戚都是菜农,种地的,没有一个有权有势,咋办?”
韩老师说:“静安对象他们家吗?”
母亲苦笑摇头:“他们家也没有啥能人,不是工人,就是做小买卖的——”
从内心里,母亲不想把静安的事情告诉九光。她担心九光以后瞧不起静安。
可是,这么大的事情她找不到帮手,权衡再三,她决定先给厂子里的父亲打电话。
父亲的仓库里没有电话,找父亲只能给门卫室打电话,请门卫室的老刘给找一下。
这期间,大约等了六七分钟,话筒里终于传出父亲的声音。
母亲焦急地说:“不好了,出事了,你快回来——”
父亲着急地问:“出啥事了?你好好说——”
母亲说:“静安出事了,被带去派出所,你快看看,有没有认识人,把闺女整出来——”
父亲也吓了一跳,连忙问:“静安因为啥事?咋还把她带去派出所了呢?”
母亲说:“我不知道,你别问了,赶紧找人吧,要不然闺女进去不得吃苦吗?”
父亲发懵,挂断电话,连忙去了对面的办公楼,上了二楼的秘书室。
小王一看静安父亲去了,就说:“陈叔,我正想去告诉你呢,刚才来了一辆警车,下来几个人来找静安,我说静安今天没上班,他们去厂长办公室了——”
父亲一愣,问道:“静安今天没上班?”
小王直点头,说:“她昨晚打完架,走了就没来。”
父亲问:“刚才来那些人找静安,说啥事了吗?”
小王说:“就问了昨天静安和王琴打架的事情。”
父亲又问:“他们去哪个厂长办公室?”
小王说:“杨厂长——”
杨厂长的办公室里,此时有人,父亲在门外焦灼地走来走去,两鬓的白发更显眼了。
他替闺女着急,也抱怨自己的闺女,怎么越大越不听话,还能打架。
还有,她今天怎么没上班,这样下去工作就危险了。要是丢了工作,那不是要急死人吗?
办公室里的人出来了,是姜厂长,他跟父亲打招呼,丧着脸说:“静安这次的篓子捅大了——”
父亲一进办公室,看到沙发上坐着两个人,都穿着深色的制服,父亲有些慌。
杨厂长说:“陈师傅,这是派出所的同志,来调查你闺女昨天和王琴打架的事——”
父亲明白了,大概是王琴家里报警了吧。
都怪静安,昨晚去医院给王琴道个歉,可能就不会出现这事。
父亲对沙发上的两个人说:“我闺女可文静了,都不会说粗话,她是被别人欺负,忍无可忍才动手的,再说,我闺女脸上也挂花了——”
那两个人说:“陈静安和王琴打架,你当时在场?”
父亲说:“那倒没有。”
一个人说:“先出去,等叫你,你再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