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看病借的钱,都还回去了,还有两个人的钱没有还。
这天晚上下班,静安提前一会儿下楼,骑车去了长胜舞厅。
长胜门口停了几辆轿车。
几扇窗户都用木板封上,挂上了厚重的窗帘,屋子里即使有灯光,也透不出来。
静安推开舞厅的门,里面是一道厚重的帘子。她掀开帘子,大厅黑乎乎的,冷不丁进去,什么也看不清。
舞台上的音乐一直没停,里面有贝斯,是孙枫。有人在唱《晚秋》。
静安沿着窗口,往舞台上走。期间碰到了客人。
渐渐地,静安适应了大厅里的幽暗,看到有不少人在跳舞。
一道手电筒的强光忽然照了过来,直接照着静安的脸,晃得静安的两只眼睛睁不开。
对面的人说:“呦,咋是你呢?”
是葛涛的声音。
静安说:“我找你和小哥——”
不知道葛涛是没听见后面“小哥”两个字,还是他故意的,他用手电筒的光亮引着静安,往舞台后面走。
他说:“想六哥了?”
静安没接茬,反问道:“我小哥呢?”
葛涛说:“找你小哥干啥?人家有家,我没家——”
静安也不说话,一个劲地往前走。她估计这个时候,李宏伟应该在后厨吃饭呢。
李宏伟今天是白班,四点就下班了。
后厨在舞台的对面,她应该往另一个方向去,但她这次来,也是找孙枫有事儿,要送给孙枫两个歌本。是静安在省城买的,刚出版不久的新歌。
如果不碰到葛涛,她就先去找孙枫。既然见到葛涛,她就先还钱。
葛涛领着静安往后厨走,听到后厨传来叽叽咯咯的笑声,有人在讲荤段子。
一走进后厨,服务员服务生或坐或站地吃饭,说说笑笑。
李宏伟和老谢都坐在桌前吃饭,老谢抬头看到静安,就和对面的李宏伟说:“你老妹来了。”
李宏伟后背对着门口,不经意地开玩笑:“我哪来的老妹,别乱说,让田小雨听见,该找我茬儿了。”
老谢说:“真是你老妹,有了田小雨,你连你老妹都不要了,重色轻友!”
李宏伟说:“开什么玩笑——”
葛涛抬脚踹了李宏伟的凳子腿:“别再嘞嘞了,伤老妹的心了,回头看看——”
众人有一句没一句地开玩笑。
李宏伟说:“不回头!你们没一个好人。”
葛涛说:“跟我们一群坏人在一起,你也不是什么好鸟!”
静安担心他们说出更难堪的话,就说:“小哥——”
李宏伟一扭头,看到静安,窘的筷子都掉了。
李宏伟连忙把自己的椅子让静安坐。
葛涛却踹了旁边一个服务生的椅子:“这么没眼力见呢,把椅子给你李哥。”
服务生起身走了,葛涛抬脚勾过椅子,让李宏伟坐。
他则一屁股坐在桌子上,两只脚耷拉在空中,手里的手电筒一会儿照这个,一会儿照那个。
老谢说:“六子,你好好的,一会儿手电筒嚯嚯没电了。”
静安没有坐,对李宏伟说:“小哥,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老谢说:“你们去包房聊吧。”
李宏伟和静安往厨房外面走,葛涛盯着两人的背影,眼神有些乖戾。
静安回头,叫葛涛:“六哥,走啊。”
葛涛的脸上马上显出惊讶的神情:“还有我?”
老谢在一旁说:“静安,把我抛出局了?”
静安笑了,谢哥是个老实人,她说:“谢哥,你也来吧。”
老谢说:“看来,我是后补队员。”
葛涛坐在桌子上没有动:“三个人都去,能有啥好事儿?”
静安也没再管葛涛,跟着李宏伟和老谢往外走。
大厅外面忽然亮起灯光,音乐也停了,歌曲唱完了。
舞台上,孙枫到一旁喝茶水,看到静安从厨房出来,笑着说:“静安,回来了?”
静安冲孙枫摆摆手,说:“孙哥,我一会儿找你有点事,你先忙着,一会儿的。”
葛涛在厨房待了片刻,心里不太舒服,就也跟在老谢的后面,进了包房。
李宏伟看静安脸色严肃,笑了:“静安,啥事这么郑重?”
包房的灯光是粉色的彩灯,有些幽暗,静安坐在暗影里,一半脸隐在暗影中,一半脸露在粉色的灯光下,让静安看起来,一半安静,一半浮躁,一半沉稳,一半动荡。
葛涛坐在静安对面的长椅上,他抬起一只脚,搭在对面静安的椅子上。
静安有点讨厌他这样,但也没说什么,不露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
静安看了看李宏伟和老谢,说:“我今天是最后一次来长胜,以后我不会来了——”
静安的话没有说完,老谢就着急地问:“咋地了?在这多挣钱呢?咋不来呢?谁欺负你了?你告诉你六哥,让六哥去收拾他!”
李宏伟看着静安,问:“九光不让你来了?”
静安说:“我在长胜这些天,你们照顾我很多,谢谢你们。”
老谢想了想,说:“不来就不来吧,你丈夫想的也有道理,这地方不是什么坏地方,但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唱歌的孙枫不知道咋搞的,跟一个小姐好上,不回家了。媳妇来找,他给骂回去了——”
静安大吃一惊,她就不相信孙枫会变成这样的人?
她有些心不在焉,也着急回家,回去晚了九光会多心。
静安从挎包里掏出一卷钱,放到李宏伟和葛涛的面前。
静安看着两人说:“小哥,六哥,这是你们正月时候到医院,给我爸留下的。现在我爸出院了,药条子都报了,我爸让我把钱还给你们,谢谢你们!”
李宏伟没等说话呢,葛涛忽然踹了一下椅子,生气地说:“这不是磕碜人吗?还回来,那还不如把它们扔到炉子里烧喽!”
葛涛不生气的时候还好。要是生气了,整个人气场就变了。静安有点害怕。
葛涛的手电筒突然向静安照过来,灯光太刺眼,晃得静安睁不开眼睛。
但静安一动不动,端坐在椅子上,微微地眯了眼睛。她知道葛涛在手电筒的后面在看她,她想,你看呗,我就是我,你的钱再多,也有不好使的时候。
李宏伟拿过钱,说:“静安,我收了。”
葛涛冷冷地盯着李宏伟,李宏伟假装没看见。
静安想了想,对李宏伟和老谢说:“小哥,谢哥,我跟六哥说两句话——”
老谢说:“说吧——”
李宏伟站了起来,拽了老谢的衣袖一下,说:“走吧,还待啥呀?人家跟六哥有话说!”
老谢这才回过味,被李宏伟拽着,跌跌撞撞地出了包房。
包房的帘子在空中来回地荡了几下,停下,不动了。
外面有人点歌,孙枫的贝斯弹奏起来,歌声也在大厅里回荡:
“诉不完人间恩怨,世世代代都是缘,流着相同的血,喝着相同的水,这条路漫漫又长远——”
包房里,就剩下葛涛和静安。
葛涛脸色阴沉着,也不说话,手里转动着手电筒。
静安说:“六哥,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葛涛说:“我不是好人,你别给我戴高帽子,我不吃这一套!”
静安说:“反正我知道你是好人——你对我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有家,有孩子——”
葛涛不说话,突然关闭了手电筒的光,包房的灯也灭了。静安这才发现,大厅的灯都关了,有人在大厅里跳舞。
静安看不清对面葛涛的表情,只听到粗重的喘息,还有一丝危险。
静安索性把心里话都说了,也不管葛涛愿意不愿意。
静安说:“好姑娘有的是,我已经有家有孩子,六哥,谢谢你对我的好意,但我不能接受。”
静安起身要走。
葛涛冷冷地说:“你把宏伟和老谢支出去,你跟我说这些,是为了给我留点面子?”
静安是这么想的,也不是这么想的,她想单独跟葛涛说两句,让葛涛对她断了念想儿。
静安没有说话,转身出去了。
静安来到舞台的一侧,听着孙枫唱歌。他的歌声还是那么动听。
歌声停了,音乐停了,大厅里的灯渐次亮起。
孙枫摘下贝斯,低头去端杯子,看到一旁的静安,笑着说:“跟他们聊完了?”
静安说:“想跟你聊两句。”
孙枫:“到外面去?”
静安点点头。舞厅里的气氛有点压抑,静安不想在这里多待。
孙枫跟琴师和女主唱说了一句什么,他跳下舞台,披上大衣,跟静安往舞厅外走去。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雪了,又好像不是雪,是小雨。
孙枫一出舞厅,怀里的大哥大骤然咯咯哒哒地响了起来。
孙枫把大哥大掏出来,对静安说:“我买大哥大了,一会儿把电话号码给你,我接个电话,你要是嫌冷,回舞厅待一会儿。”
孙枫靠着墙边接起电话,往长胜的房山头走,不想让静安听见他的电话吧。
肩膀上的大衣快要滑落了,他耸了一下肩,大衣又上去了。
静安默默地站在空地上。天空簌簌地飘落一些东西,算是雨夹雪吧。
听见孙枫断断续续的声音传过来:“宝贝——晚上收工就回去,别老给我打电话,大哥大接电话也是收钱的——”
静安猜不出来,孙枫是给孩子打电话,还是给外面的相好打电话。听语气很温柔,像是对孩子,也像是对相好的。
孙枫都有大哥大了,这东西据说一万多块,看来,乐队唱歌还是挣钱的,要不然孙枫不会买这个东西。
从去年到现在,认识孙枫有半年多,他的变化竟然这么大。
孙枫终于打完了电话,他向静安走过来,颠着手里的大哥大:“老妹,你想回来唱歌?”
静安说:“我不来舞厅唱歌了,我来给你送歌本——”
静安从挎包里掏出两本歌本递给孙枫:“孙哥,我在省城的书摊买的,送给你了。”
孙枫接了歌本,借着门口的灯笼,翻看了一下:“太好了,我正需要呢,静安,你真不唱歌了?”
静安点点头,推起车子准备走。
一辆三轮车奔到门口,咔地一下停在马路牙子上。
车上坐着一个穿着貂儿的女人,浓妆艳抹,脚上蹬着高腰皮靴,下了车,跟孙枫打了一声招呼,进去了。
孙枫说:“那是小七,看见没?前一阵子跟六哥挺好的,后来不知道咋整的,怀孕了,说是六哥的,六哥不认,逼着小七打掉了,说娶她,结果呢,打掉之后,六哥就往外撵她——”
静安倒是来了好奇,问:“小七的孩子,到底是不是六哥的?”
孙枫咧嘴一笑,静安在孙枫的笑容里,找到一点过去的影子。
孙枫说:“两个人的事,谁知道啊,反正六哥说,他以前打架,把自己伤的狠了,说不能生孩子——”
静安不懂这个,也不想打听,就要跟孙枫告辞。
孙枫说:“老妹,你不来也行,离葛六子远点也挺好。葛六子花名在外,长胜的小姐差不多被他摸索个遍。他这人就这样,没得到手就穷追不舍,得到手,三天半新鲜,玩够就扔了。你离他远点是对的。”
静安跟孙枫告辞,骑着自行车,沿着茫茫的雪雾,向家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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