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涛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衫,一条黑色的休闲裤,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他头上还是梳着寸头,似乎是刚刚洗过,头发茬上还沾着水珠。
葛涛骑着摩托超过静安,却用摩托车的车头别住静安,堵住去路。
静安不悦地瞪着葛涛:“干嘛呀?劫道啊?好狗不挡道!”
葛涛笑了,露出一口白牙:“不带骂人的,我就是来给你道个喜,以后进办公室,麻雀变凤凰了。”
静安可没觉得麻雀变凤凰,她好奇地问:“你咋知道的?”
葛涛说:“我想知道,就能知道。”
静安快速地往车间走,葛涛骑着摩托跟在静安旁边:“有个挣钱的活儿,你干不干?”
静安摇头,葛涛说的挣钱的活儿,肯定是去歌厅唱歌,这个事情,再也不能去了,都快满城风雨了。
晚上,工友们在廉家油坊附近的小吃部吃饭,刘艳华来了,额头上粘着一块胶布。
静安担心地问:“怎么了?”
刘艳华生气地说:“别提了,买服装的几个女的,挑了一溜十三遭,把我的衣服贬得啥也不是,嘿,他们走了之后,我就发现少了一件裙子。
“我追出去了,她们还不承认,我就把她们的包扯开了,我的裙子就在里面——我们就在大街上叽里咕噜地打起来——”
小斌子说:“艳华姐,你的额头受伤了?严重不?”
刘艳华轻描淡写地:“磕破一块皮,那几个女的比我惨,都让我挠得满脸开花儿!”
大家都笑了起来。
李宏伟说:“刘艳华,你说你卖个服装也能打架,太不消停了!”
刘艳华说:“我想消停,谁不想消消停停地过日子?可有些人不让你消停,偷衣服的总能碰到,还有摸夹子的,更不是东西。每天在市场出摊,两只眼睛都得睁得大大的,要不然,不一定就被谁摸走了什么。”
刘艳华看着静安,笑着说:“静安,我真羡慕你,会唱歌,能调到办公室去,可给工人姐妹争光了,以后坐了办公室,不会不认识我们了吧?”
静安没等说话呢,李宏伟就说:“刘艳华,静安就是不认识别人,也能认识你——”
刘艳华说:“小哥,为啥呢?”
李宏伟说:“你额头打架落块疤,谁能认不出来你呀——”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晚上吃完饭,刘艳华送静安回家,说起宝蓝。
静安说:“我一个同学文丽前一阵子去深圳,找宝蓝去了,说找到工作就给我打电话。”
刘艳华说:“这一阵子,我跟顾客打了好几架,店主说了,我要是再跟顾客打架,就不用我了。
“等我逼急眼了,我也去深圳,宝蓝跟我说过好几次,我真想去那里挣钱去。”
静安说:“你爸能让吗?”
刘艳华说:“我的事我自己做主,不用他管,他能管好他自己就不错了。”
刘艳华跟过去不一样了,穿着水兵蓝的半截袖,穿着短裙子,脚下是一双白色的高跟凉鞋。
刘艳华的头发也烫了,显得妩媚了一些。
两人在十字路口分手的时候,静安看着远去的刘艳华,她想,刘艳华会走的。
小城里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但买东西的人还是那些人,购买力不行,做生意的人也不挣钱。
就像静安的母亲,开了裁缝店,以为日子会好起来,但日子却不见起色,因为商场里的衣服太便宜了,谁还买布料花钱到裁缝店做衣服?
晚上回家,九光也知道了静安调到办公室,他把最近挣的钱,交给静安。
九光说:“买一套漂亮的衣服,以后坐办公室不能再穿得那么土气,会让人看不起。”
静安把九光的钱存上了,要买楼房的,不能乱花钱。何况,静安觉得自己的衣服还可以。
刚进办公室,就换一套衣服,她有点不好意思。
九光躺在床上看电视,冬儿坐在九光的腿上。
冬儿已经能坐住了,但是不太稳当,大人要扶着冬儿。
九光说:“这次调到办公室,李宏伟帮忙了吧?”
静安在水盆里洗着冬儿的尿布:“我唱歌获奖,厂长就把我调到办公室。”
九光有些醋意地问:“李宏伟真没帮忙?”
静安说:“要不然你自己去问他。”
——
静安的小姑子周杰订婚了。
星期天,静安和大姑姐在厨房忙碌着饭菜,周杰的对象还有周杰的未来公婆都来了,大家坐在里屋说话。
九光这天也没出去拉砖,冬儿也没送魏大娘家,坐在炕上,九光看着冬儿。
周杰的未来公婆看到冬儿,说起冬儿谁看着呢。
婆婆李雅娴说:“我看着呗,我家生男生女都一样,我们对这个大孙女可稀罕了。”
静安在厨房做菜,听得一清二楚。她想不透婆婆怎么那么大的脸,在众人面前睁着眼睛说谎。
大姑姐笑笑:“静安,你别往心里去,我妈就那样,她是说给小杰的公婆听的——”
静安这才明白,婆婆是担心周杰将来结婚生个闺女,公婆不帮忙照顾。
吃饭的时候,婆家照例是长辈和男人先上桌吃饭,静安和大姑姐在厨房忙。
等忙碌完了,上桌的时候,桌上剩的都是残汤剩饭。
婆婆还对周杰的公婆说:“我娶儿媳妇盖了两间房,家里的家具都是我们置办的,没要儿媳妇一个嫁妆。”
静安带来的彩电,洗衣机,自行车,那不是静安的嫁妆,是啥?
公婆就是不想给周杰预备嫁妆,就故意贬低静安,说静安没有嫁妆。
婆婆又说:“我们当年给我儿媳5000元买衣服,儿媳妇啥也没买,就穿一身衣服来的。”
静安心里有气,公婆去年给了她1500元买衣服,什么5000啊?婆婆做梦呢?
周杰的公婆说:“我们没法跟你们比,你们做这么多年的生意了,我们两口子都是工人,给小杰买衣服,拿三千还是凑上的呢。”
婆婆说:“哎呀,那也太委屈我姑娘了——”
里屋,这些人坐在桌前喝酒,谈判,来回拉锯。
这时候,冬儿忽然哭了起来,那么多人在房间里,竟让冬儿从炕上摔到了地上。
静安再也忍不住了,抱起冬儿就走了出去。
九光说:“你干啥去?”
静安说:“你们这么多人没看好孩子,我自己看孩子,你们做饭吧。”
静安看了7个月的冬儿,一下都没摔倒过,一屋子人,竟然把冬儿摔了。
公公还说风凉话:“小孩子磕碰是自然的,太娇贵了。”
静安想好了,以后婆家有啥事,她也不出面,人家都不给你看孩子,你还热脸凑什么冷屁股?
冬儿摔到了额头,额头上很快就鼓个包。静安又心疼又生气。
夏日的傍晚,家家户户都开窗开门,所以,婆家房间里的话,静安站在窗口,能听到一些。
只听姐夫说:“我和周杰的大姐商量过了,小杰结婚,我们送老妹一个洗衣机吧,算是我们做姐姐姐夫的一点心意。”
周杰惊喜地叫着:“谢谢姐夫,谢谢大姐。”
周杰又问:“大哥,你和我大嫂送我啥呀?”
只听九光说:“我和你嫂子商量好了,送我老妹一台彩电。”
静安心里轰隆一声,一台彩电,多少钱呢?九光装什么大款?自己还住平房,却给妹妹陪嫁一台彩电?
静安心里有气,生九光的气。
婆家对静安生孩子,不闻不问,现在,周杰订婚,九光却送这么贵重的礼,连跟静安商量一声都没有。
晚上,九光回来,端来一盘饭菜,放到桌上:“还没吃吧?”
静安说:“我气都气饱了,你凭啥送给她一个彩电?你趁啥呀?”
九光说:“我拉砖这几个月,不是挣到钱了吗?”
静安说:“你拉砖的工钱,还是我替你要的呢!他们谁为你出力了?谁为我看孩子了?就看这么屁大功夫,还把冬儿摔了,额头都摔个包!”
九光喝多了,躺在炕上,鞋也没脱,呼呼大睡。
静安抱着冬儿,立在窗下,看着幽暗的天幕上,斜斜的挂着一弯月牙,心里很凉。
自己在这边省着花钱,没想到,九光对他妹妹,出手那么阔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