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杏树,朝阳的一面开花了,粉嘟嘟的,跟冬儿的嘴唇一样艳丽。
阴面的杏花没有开,只有水粉色的花蕾,在酝酿着,等待春风变暖,等待花蕾成熟。
夜里,九光吃了点饭,喝了点酒,心情舒展了一些,就把白天遇到大彪的事情,跟静安讲了。
静安把冬儿哄睡,拿着一本歌本在看。
她起初没说话,心里想着不搭理九光,用臭狗屎臭他!谁让他发脾气,还要把冬儿扔出去,他长心了吗?
但当九光说到小铺里的三个亲人,都不太同意他去运砖的时候,静安没忍住,还是跟九光说话。
“你做这个买卖,需要跟你妈借钱吗?”
九光说:“不用啊,这次运砖,没啥本钱,就是租个四轮子,干活就行。”
静安说:“那你运砖,需要你爸出力气吗?”
九光说:“我能让我爸干活吗?以前跟我爸一起卖水果,出去上货,出力的事儿,都是我干。”
静安说:“那你运砖,需要杰子帮忙吗?”
九光说:“杰子能帮啥忙?她就那张嘴叭叭地能耐。”
静安不说话了,低头看歌本。
九光说:“你说了半天,啥意思啊,咋又不说了呢?说半截话干啥?”
静安说:“你运砖这份活儿,除了需要大彪,就是需要一辆四轮车,跟你妈,跟你爸,跟杰子都没关系,那你听他们的干啥?你就听自己的,听大彪的,不就完了吗?”
九光说:“照你这么说,我做买卖,不用去问我爸?可我总觉得心里好像有点不落底儿——”
静安说:“你爸说话,就以打击你为主。你妈说话没啥含量,说她说话没用吧,好像不尊重她,但她说话从来说不到点儿上。”
九光想了想:“还别说,真是你说的这样,但我爸也是为我好,我妈一辈子就这样,有我爸在,我妈说话就没啥分量——”
静安说:“杰子说话,夹枪带棒,见不得别人好,别人要是比她强,她嫉妒。别人要是不如她,她嘲讽。说她好吧,她做过好事,说她不好吧,你给她买个棉猴,她还到我这里来显摆,说一些咬眼皮的话。你们家的破事,我都不愿意说——”
静安自己也有毛病,说到婆家的事情,尤其说到小姑子,她心里就犯膈应。情绪上来了,嘴里就没什么好话。
好在九光现在顺气了,见静安数落他的父母和妹妹,也没说什么。
他只是想,静安还生气那个棉猴的事儿呢,等将来运砖挣钱了,给静安买个棉猴,补上吧,女人可真小心眼儿!
有了静安的支持,九光心里好受一些,第二天早晨,大彪来找他,他就跟着大彪,去见大彪的舅舅。
九光跟着大彪走在路上,遇到几辆拉砖的车,都是用四轮车拉砖。
驾驶楼里坐着司机转动方向盘,后面半截子车厢里,摞着高高悠悠的红砖,红砖上坐着跟车的副手。
车上的人满面风尘,但眼里脸上,都带着一种优越感。是那种挣到钱的从心里发出来的那种光彩。
九光心里暗暗地有了主意,觉得大彪说的这个事差不多能成。
两人来到四建门前,院子里,有几个穿着灰布衣服的工人,在摞木头。
正对着公司大门的,是一排平房,有个十几间房子。
九光跟着大彪走进门里的时候,听到里面有人在咆哮着骂人。骂的话很难听,闭不上嘴。
只听那人说:“我养你们这些白吃饱是干啥吃的?就是吃我的喝我的,拿我的钱,不干正事儿?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能不能干?说句痛快话,不能干就赶紧滚犊子!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九光和大彪进了走廊,看到两边的墙壁上,白灰掉了很多。
里面的屋子里,又传出骂人的声音:“那几头烂蒜都摆不平,还舔着脸回来跟我报账?活儿没干利索,我都收不到钱,你们还跟我要钱?我都快要饭去了,赶紧离我远点,别在我眼前碍事,我怕长眵目糊!”
九光看到骂人的那个房间,门楣上挂个小牌牌,写着“办公室”。
大彪一直领着九光往办公室走,还低声地说:“这就是我舅——”
九光有点发怵,大彪他舅有点邪乎,会不会用他和大彪拉砖呢?
要走到门口了,几个人从房间里退了出来,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好像打了败仗的逃兵。
走到门口,大彪直接晃着膀子进去了:“舅,我来了——”
那个舅舅头也不回,吼了一嗓子:“不知道敲门呢?”
大彪连忙退了出去,把走在他身后的九光差点撞倒。
九光心里想,谁这么能装啊,干脆,回去算了,这活儿不好干!
但大彪却一把拉住他,低声地说:“都到跟前儿了,有枣没枣,都得打一杆子。”
九光只好停住脚步。大彪伸手敲门——
这时候,屋子里忽然传来电话铃声。办公桌上,放着一个灰白色的电话,那个舅舅背对着门口,伸手接起电话,说话的腔调立刻就变了。
“行,大哥,我知道了,肯定按你的吩咐办事,放心吧,肯定提前,不会耽误工程,不会有任何事——要是没办好,我提着脑袋见你——”
这个舅舅,对谁这么恭敬呢?
九光对这个“舅舅”,有点好奇。
舅舅挂断电话,回头说:“进来吧,咋才来呢?”
九光看着眼前的男人,两条一字眉,一双细长的眼睛,看人的时候,眼珠不动,眼光有点阴沉,好像猫的眼睛。
他头上竖着小平头,很年轻,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一件黑色的半大风衣,一条黑色的灯芯绒裤子,脚上一双黑皮鞋,擦得锃亮。
这个人,浑身上下有股说不出来的煞气,咋是大彪的舅舅呢?
大彪的这个舅舅,就是在小十字街头撞倒静安,导致冬儿早产的葛涛,葛六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