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之内,开了两次鬼王盘,还是黑市主赤面鬼亲自发的帖,广邀鬼王盘的贵宾常客,实乃少有之事。
杜玉书在室内静候。一刻,两刻,三刻。子时正。鬼王盘的大幕揭开,正中一个血红的“魑”字,幕工开始挂名牌。
今夜的魑盘中只有两个斗手。第一块牌子挂上去了,“蓝魈”。
第二块牌子,“杜玉书”。
木制的牌子在幕板上一叩,“嗒”的一声轻响,仿佛可以回荡整个斗场三圈。滴漏静谧地工作着,漏壶中的浮箭在这一瞬间浮动到了亥时的位置。幕工转过身向四方守门的人打个手势,四面大门同时打开,看台顶部的阁间纷纷点亮烛火,围绕斗场的燎炬轰的一声全燃了起来,火焰直冲到两尺长,空中充满了火油的味道。
火舌吞吐中,斗场明显变热了,杜玉书出的却是冷汗,啪的一滴,砸在剑鞘上。她把剑横着放在膝头,双手紧攥。待会儿上场,剑是不能带上去的,她最不擅长近身肉搏,手无寸铁的滋味怎能不令她心生胆怯。但想到不久前跟越斐然做的保证,她还是得硬着头皮上。
那时候越斐然问明白了流程,转头征询她的意思,只说了一句话,“打吗?”
杜玉书知道,只要她说一句不肯去,无论黑市主做什么,越斐然都会带她出去的。可在那一瞬间,她也想明白了黑市主的用意。
二十天前,越斐然不由分说地让黑市主收她为徒,更令其将一身绝学倾囊相授,所用理由就是要让她登上白家比武大会的擂台,让她来佐助她们的计划。但堂堂黑市主,又怎么会轻信三个来由不清的人。要让她配合她们的计划,杜玉书当然要先证明自己的实力才可以。
她当然也可以拒绝,可如此一来,黑市主恐怕不会再配合她们后续的任何行动。对付白家不仅是越斐然的事,也是杜玉书想做的事。她不想失去黑市主这个助力。
所以当越斐然平静地征询她的意见的时候,杜玉书也平静地回答了一个字:
“打。”
她知道这个回答意味着什么。尽管她觉得自己有必要经历这一遭,生死之前的紧张还是无可避免。四扇大门打开之后,等候已久的看客赌众蜂拥而至,入座阁间的贵客也从单独的密道进入自己的位置,成千上万的脚步声似乎让她身处的地方都震颤了起来。
斗场的侍从出现了,“魑队的准备一下。”
这是魑队斗手等候的房间,现在只坐着杜玉书一个人,在正对面的另一个地方,也正坐着她的对手。
斗场规矩,资历浅的先上场,杜玉书要上场以后才能看见她那个魑队第一的对手长什么样。
杜玉书放下剑,强作镇定地嗯了一声。
赤面叹了口气。
她坐在斗场周围比较隐蔽的位置上,啜饮一口浓茶,遗憾地摇摇头,“蚁娘没这个福气呀。你看今天,蓝魈多风光。”
前所未有的一盘赌局,今天上场的人,无论赢还是输,都会被黑市长久地记住。对于这些不见天日的斗手来说,人生最大的意义莫非如是了。
站在她身边的侍从也学她叹气,“没办法,老大都给她机会了,她自己不争气。烂泥扶不上墙的事,外人帮不上忙。”
烂泥扶不上墙吗?她曾经可是魑队里最好的一块烂泥呢。
这句玩笑话,赤面也就在心里打了个转,没说出来。
那天她跟蚁娘说清楚了条件,百忙之中留在斗场等了她一整日,很遗憾,什么也没等到。蚁娘不光没有提回她男人儿子的头颅,就连面都没露一下。不过也确实不用来了,赤面的要求她既然办不到,就没有理由再在黑市出现。
赤面当天就跟黑市各处的守门人打了招呼,今后看见蚁娘,不必放进来了。
于是蓝魈依然是她魑队的第一,是今天要跟杜玉书对上的人。
看客们全都落座了,四座押注台也架了起来,幕工点燃了大幕前的炬火,悬挂的名牌被照得一清二楚,四下窃窃私语的声音因为人数甚众而汇聚成一股不可忽视的浪潮,在场内回荡席卷。
“居然只有两个人。”
“这个杜玉书,是谁?”
“听名字不像黑市的人,莫非黑市主又觅得良才?”
“什么良才值得黑市主专门给她开一次鬼王盘?从没听说过……”
蜂鸣般的语浪里,越斐然抱着手臂站在赤面特意安排的位置上,岿然不动。殷红汐冷着一张脸,“魑队第一,怕是一拳就能把她打成烂泥,你且等着看她血溅当场吧!”
越斐然还笑得出来,“好歹也是你半个徒弟,不要这么看不起她吧。”
殷红汐冷笑一声不说话。她感到自己被戏弄。越斐然把杜玉书塞给她,她不问原因,尽心尽力教了这些时日,纵使杜玉书资质太差她也没说什么,结果越斐然转手又把杜玉书扔出去送死。那她何必教杜玉书?到头来全是做的无用功!
越斐然继续把目光投向斗场,依然笑着,驴唇不对马嘴地道:“我会算命。”
殷红汐皱眉,“什么意思?”
越斐然伸手,拇指在食中二指的指节上一按,假作掐算状,“我这么掐指一算,就知道此局必胜,她死不了。”
殷红汐冷笑道:“你就做你那春秋大梦吧!她怎么可能不死?”
她知道,在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杜玉书已堪称进步神速。
可就凭这点本事,想要在鬼王盘上赢下好处,不可能的。殷红汐作为昔日的魔教中人,对黑市多少有所了解,杜玉书如今的实力她也清楚得很。
除非中途毁约退出,否则杜玉书在她眼中已经是个死人了。
更何况,按照魑盘一贯来的风格,一旦开场,杜玉书来不来得及毁约都不好说。
越斐然镇定自若,“我还没死呢,你们都不会死的。”
殷红汐尚未来得及对她这句话作出反应,幕工已一声断喝:
“开盘!”
黄金倾倒,珍珠流泻!
杜玉书的门被最先拉开,她放下剑,上场了。迎接她的是排山倒海般的嘘声。
“这分明是个小孩儿!”
“那么小的一丁点……”
“凭她也能打蓝魈?”
杜玉书紧张归紧张,这么被人看不起,她还是心生不服的。
然而等她对面那扇门也被拉开后,她心里那点不服立刻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