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胆子大的工匠凑得更近了,脑袋几乎要贴在图纸上。
“这个……炮管的铸造方式,好像和咱们现在用的范铸法不太一样?”
“还有这里,炮身和炮尾是分开铸造,然后再连接?这能结实吗?”
“咦?这炮车的设计好生奇怪,轮子变大了,还加了……这是什么?驻锄?这玩意儿能干啥?”
质疑和讨论的声音此起彼伏。
王把头眉头紧锁,他伸出粗糙黝黑的手指,点在图纸上一个部件上,沉声问道:“驸马爷,您这图上画的,似乎是一种全新的点火装置?叫什么……燧发机?这东西,比咱们的火绳,好在哪?”
林枢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王把头,下雨天,咱们的火炮还能打响吗?”
王把头一愣,随即老脸一红,摇了摇头:“雨天火绳易湿,十炮九不响。”
林枢又问:“夜间对敌,长长的火绳亮着火星,是不是活靶子?”
王把头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这个问题,一直是他们这些军械工匠的心病。
林枢这才指着图纸上的燧发机,缓缓道:“这个东西,就是为了解决这些问题。它利用燧石撞击产生火花,来引燃火药。不受风雨影响,隐蔽性也更强。”
他只是提出了一个后世烂大街的概念。
但在这些大雍朝的顶级工匠耳中,却不亚于一道惊雷。
“以石击火……”王把头喃喃自语,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惊人的光彩,“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我们打铁的时候,铁胚和铁锤碰撞,不也时常爆出火星吗!原理是一样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整个院子瞬间炸开了锅。
“妙啊!实在是妙!”
“如果真能做成,那咱们大雍的火炮,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还有这个炮车的设计!轮子变大,可以适应更复杂的的形。加上驻锄,开炮时就能抵消后坐力,炮就不会乱跑,射击的准头能提高好几成!”一个负责制作炮车的工匠激动的拍着大腿。
“分段铸造炮管,虽然连接是个难题,但如果能解决,炮管的强度和寿命都会大大增加!甚至可以造出更长、更大的炮来!”
专业的事情,终究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干。
林枢只是提出了一个模糊的概念,一个跨越时代的方向。
而这些浸淫此道一生的工匠们,则用他们丰富的经验和惊人的创造力,迅速将这些概念补全、细化,甚至举一反三,想出了更多林枢都未曾料到的细节。
刚才还满是酒气的院子,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研讨会。
他们忘了喝酒,忘了吃肉,甚至忘了眼前这位是高高在上的驸马爷。
他们围着图纸,激烈的争论着每一个细节,时而拍案叫绝,时而摇头反驳,仿佛一群痴迷于艺术的疯子。
姜琰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院子里的火把,将林枢的侧脸照得明暗不定。
他被工匠们围在中心,时而点头倾听,时而提笔在图纸上修改着什么,神情专注而认真。
这一刻的林枢,身上没有了半分平日里的轻浮与无赖。
他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将所有人的智慧与热情都吸引了过去,然后迸发出耀眼的光芒。
姜琰忽然明白了。
那八千六百八两七钱银子,不是一顿饭钱。
那是一把钥匙。
一把,彻底打开火器局所有人心扉,并让他们心甘情愿为之燃烧自己的钥匙。
她心头那点因为银子而生出的火气,不知不觉间,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奇异的欣赏。
真正的活计,现在才算开始。
她终于懂了这句话的份量。
院子里的热潮还在继续,林枢却已抽身出来。
他拍了拍王把头的肩膀,那肩膀宽厚得像块门板。
“王把头,这里就先交给你了。人手不够就去要,银子不够就去找长公主殿下报账。”
他半开玩笑的指了指不远处的姜琰。
王把头和一众工匠闻言,纷纷朝着姜琰的方向,咧着嘴憨笑,眼神里满是感激。
林枢又道:“等第一门样炮造出来,所有参与的兄弟,每人赏银五十两!后续若能列装全军,本官再为诸位向陛下请功!”
五十两!
这对他们这些匠人来说,已是一笔巨款!
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欢呼,那股子干劲儿,几乎要将院子顶棚给掀了。
林枢最后对姜琰说:“殿下,派个你信得过的人来盯着,账目和进度,每日一报。”
他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仿佛早就演练过无数遍。
姜琰轻轻颔首,没有多言。
……
马车缓缓驶离了火器局。
车厢内,方才的喧嚣与热烈被隔绝在外,只剩下车轮压过青石板路的单调声响。
姜琰端坐着,那双深邃的凤眸,此刻正一瞬不瞬的凝视着对面的林枢。
他靠在车壁上,闭着眼睛,一副消耗过度的疲惫模样。
“我们现在去哪?”她清冷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响起。
林枢眼皮都没抬,懒洋洋的回道:“当然是回家啊,夫人。”
那声“夫人”叫得格外顺口,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亲昵。
姜琰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没有反驳。
林枢这才慢悠悠的睁开眼,嘴角勾起一抹熟悉的,略带痞气的笑意:“刚刚不是替咱们家花出去一大笔银子么?现在,自然是得想办法把它赚回来。”
“咱们家”三个字,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着姜琰的心尖。
她稳了稳心神,问道:“怎么赚?”
八千多两银子,外加后续数不清的投入,在她看来,这已是一个填不上的窟窿。
“夫人可知,这世上什么生意最是暴利?”林枢不答反问,身子坐直了些,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野心的光。
姜琰思忖片刻:“盐、铁、茶、丝绸,皆为国之命脉,利最厚。”
“没错。”林枢打了个响指,“盐、铁,还有一样,糖。”
“可这些,向来由朝廷官营,产量有限,价格更是居高不下。尤其是精盐和白糖,堪比金银,寻常百姓家,一辈子也难得尝上几口。”
姜大才女对这些民生经济之事,了如指掌。
“问题就在这里。”林枢的笑容愈发灿烂,“产量有限,是因为法子笨。价格高,是因为物以稀为贵。”
他看着姜琰,一字一顿的抛出了自己的筹码:“如果,我有一种法子,能让粗盐变成雪花一样的精盐,产量翻上十倍不止呢?”
姜琰的呼吸猛的一滞。
晒盐、煮盐之法,沿袭千年,从未有过大的改变。产量翻十倍?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不等她消化这个惊人的消息,林枢又抛出了第二个重磅炸弹。
“如果,我能用一种特殊的炭,将黄褐色的粗糖,变成像雪一样洁白的霜糖,成本却不及现在的十分之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