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阿婆已经没了啊。”林宝珠走到邹阿婆的遗体前,弯腰轻轻抚平其衣襟上的褶皱,鼻子有点酸,“再也没有人会无条件的挡在你们母子身前,哪怕到生命的尽头也想方设法的为你们谋划好后路了。”
这是一个有魄力也有智慧的老人,只可惜生不逢时。
姜氏羞愧的捂脸痛哭起来:“我该怎么办,小六,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你怕死吗?”林宝珠反问。
姜氏哭声一顿,余光撇到被人翻出来丢在地上的麻绳,眸中闪过决绝,咬牙道:“我不怕。”
说罢爬起来就要去捡。
“错了。”林宝珠拦住她,对林大郎招了招手,后者立马取下柴刀上前塞进姜氏手里。
姜氏的手剧烈颤抖着,刀尖在空中划出危险的弧线。
林大郎瞪她一眼:“拿稳了!”
“想想阿婆。”林宝珠的声音轻飘飘传来,却像一记重锤敲在姜氏心上。
昨夜邹阿婆睡下前的声声叹息犹在耳边:“碗禾,是我们家对不住你,要不你改嫁吧,族里这么多人,总会给稻生一口吃的,你……时不时回来看他一眼就行。”
娘那时候,一定很不放心吧。
姜氏的手指收紧,刀柄在她掌心烙下深深的痕迹。
“反正你都要死了。”林宝珠站在她身后,双手按着她的肩膀将她转向邹家众人:“在死之前总要出口恶气,刚刚谁拿了你们家东西,你都记着吧。”
嚯……围观的人群顿时炸开了锅,惊呼声此起彼伏,林小六这是疯了吧。
邹家亲族也觉得林小六疯了,张嘴想怒骂,对上姜氏手里的刀,脸一白:“别,别冲动,有什么话好好说,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刚才你们欺负孤儿寡母的时候可没想过要好好说。”林宝珠嗤笑,轻轻推了姜氏一把:“去吧,这些都是逼死你的人,你杀一个回本,杀两个稳赚。”
她转向被周氏死死抱在怀里哭闹的稻生:“至于稻生,你放心。等你死了,我就接他回家当亲弟弟养。“
“谢谢。”姜氏用袖子狠狠抹掉眼泪,举起柴刀,刀尖直指邹大:“把我娘的镯子还回来。”
邹大双腿打颤,色厉内荏道:“什,什么镯子,别以为你拿把破刀就能吓唬人。”
“把我娘的镯子还来!!“姜氏嘶吼着冲上前去,刀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寒芒。
邹家人起初还想仗着人多制住她,谁知姜氏根本就是不管不顾的一通乱砍,差点把邹大的手臂斩断,别说把人制住,他们连靠近都不敢。
那疯魔般的架势,哪还有半分往日的怯懦?
“疯了,疯了,这姜氏是真疯了……”邹家人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要往外逃。
却见林二郎和林三郎手持碗口粗的木棍,如门神般堵在院门口。林二郎咧嘴一笑:“急什么?戏台子才刚刚搭好,你们可不能走。“
林宝珠看着乱作一团的邹家人,心下松了口气。
若到最后姜氏都不能立起来,她会按照邹阿婆的安排拿出契书替他们家守住房子五年,但也仅限于此了。
林宝珠看向院外,提高声音:“大家都看见了,是邹家人先来抢孤儿寡母的家产,姜嫂子被逼无奈才反抗。“
围观的妇人们面面相觑,神色复杂。
“真要闹到官府,我第一个作证。”邹五婶突然站出来,看向在场的妇人们,她依旧板着脸,可眼中却闪着泪光:“咱们都是女子,你们怎么就能保证今日的姜氏不是来日的你们。”
四周霎时一静。
是啊。吃绝户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吃亏的永远都是弱势的女子。
当年邹五婶不就是这样被赶回来的吗?
“我也作证!“周氏被怀里哭闹的稻生吵得心烦,干脆一把捂住孩子的嘴,扯着嗓子喊道:“幺妹,算我一个!“
“我...我也愿意作证...“一个年轻媳妇挣脱婆婆的拉扯站了出来。她男人去服役了,家里只有一个闺女......
“我也可以……”
“还有我……”
越来越多的妇人从人群中走出,她们像春风中摇曳的杨柳,纤细却坚韧。
或许真到了那步,她们不一定有勇气上公堂,但林宝珠知道,有一颗名为“觉醒”的种子正在她们的体内生根发芽,迟早会长成参天大树,这就足够了。
“错了,我们知道错了!“邹堂伯年迈的身躯在刀锋下瑟瑟发抖,几次险些被划伤后终于崩溃,脚一软瘫坐在地。黄色的液体顺着裤管流下,他也顾不得颜面,连连求饶:“侄媳妇,快把刀放下,堂伯知道错了!“
姜氏的刀尖在距他鼻尖寸许处停住:“把我的东西还回来。”
邹堂伯战战兢兢往后挪动,见刀锋紧追不舍,急忙朝躲在最后的邹大吼道:“混账东西!还不快把金镯还给她!“
邹大满脸不甘,却也只能将金镯掷出。
姜氏下意识弯腰去捡,余光瞥见一片衣角。她本能地握紧柴刀反手一挥——
“啊!“邹大媳妇的惨叫声划破天际,手中的木锤“咣当“一声砸落在地。
“还敢骗我?“姜氏的双眸猩红如血,声音冷得像淬了冰:“那我们就一起去死好了。“
邹大媳妇脸色煞白,捂着鲜血直流的手臂踉跄后退:“我、我不敢了......“
殷红的血迹在地上蜿蜒,触目惊心。
这一刻,邹家众人终于清醒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往日逆来顺受的小寡妇,今日是真的会杀人。
“这个还给你!“一个邹家后生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串铜钱扔在地上:“求、求你放我走吧......“
其他人见状连忙效仿,除了零零散散的铜板,里面还夹杂着几张泛黄的田契。
这次姜氏没有立即去捡,而是转头看向林宝珠,眼中带着犹豫。
“狗改不了吃屎,我可不信他们真知道错了。“林宝珠冷笑一声,看着邹家人瞬间变色的脸,话锋一转:“不过嘛,给他们个机会也不是不行。“
“这样。”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塞进姜氏手里:“这是老鼠药,要是他们再敢来,你不妨大方点把东西让给他们,等事后再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这药偷偷放进他们吃的饭里,喝的水里……”
她忽然抬眸,目光如刀锋般扫过面无人色的邹家人,笑道:“直接一锅端了,倒也干净。”
邹家众人如坠冰窟,几个胆小双腿发软差点站不住。
“你,你这是在教唆杀人……”有个妇人惊恐道。
“我教唆你了嘛?”
姜氏想也不想就摇头:“没有。”
“你们说呢?”林宝珠歪头看向外面围观的妇人。
“幺妹,我们什么都没听到,你什么都没做。”周氏回答得超大声。
邹家众人:……
林宝珠莞尔,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他们或许会先下手为强害你性命。不过你别怕,倘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让我相公写状纸上公堂告他们谋财害命。到时候......在场的每一位,可都是证人。“
“不...不敢!我们哪敢害人命!“邹堂伯浑浊的老眼不住瞥向姜氏手中寒光凛凛的柴刀:“东西都还了,我,我们能走了吗?”
姜氏沉默地退开半步,却在林宝珠一个眼神示意下,又横刀挡在了院门前。
林宝珠弯腰拾起一串铜钱:“半月前我可是一次性付清了五年的房租,姜嫂子,你看钱是不是少了。”
姜氏先是一怔,随即会意:“对,少了。“
邹家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摆手表示自己没拿。
邹堂伯老脸抽搐,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少了...多少?“
“月租二百文,五年合计十二两。这地上……”林宝珠粗粗看了一眼:“加起来还没一两银子吧。”
秋风卷着落叶掠过庭院,刮得邹家人心头阵阵发寒。
“我们所有人身上的钱加起来也没有一两……”邹大咬牙道。
林宝珠摊手:“兴许是谁拿了钱先藏家里去了吧。”
姜氏闻言,柴刀“铮“地一声劈在门框上:“还钱!“
邹堂伯面如死灰,听到林宝珠说要带人去家里“帮忙找找“时,终于颓然指向一个年轻后生:“去...去你阿奶那取十二两来...“
那后生哪敢耽搁,不多时便捧着银子回来。邹堂伯愤愤将钱袋掷在地上,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林宝珠再次出声。
“林小六!“邹大终于按捺不住,“你别欺人太甚!“
林宝珠眨眨眼:“都是自家人,来都来了,你们不得给邹阿婆磕几个头再走吗?”
邹家人脸色铁青,却不敢反驳,只能认命的排着队跪到遗体前,敷衍地磕了几个头。
待最后一个头磕完,他们如蒙大赦,灰溜溜地逃出了院子,活像一群丧家之犬。
待人离开,姜氏浑身的气力仿佛被抽干,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放声大哭起来。
“娘,我做到了……”
“你看到了吗,娘……”
“我能护住稻生,护住咱们家了,娘啊,你放心去吧……”
凄厉的哭喊声在院子里回荡,撕心裂肺。
那些原本被姜氏方才的疯魔劲吓到的围观者,此刻听着这声声哭喊,都不由得红了眼眶。
几个妇人悄悄抹着眼泪,就连最硬心肠的汉子也不忍地别过了头。
稻生挣脱周氏的怀抱,跌跌撞撞地扑进母亲怀里,小脸蹭着姜氏的衣襟:“阿奶,稻生也会保护娘,保护咱们家……”
冯氏望着院子里抱在一起痛哭的母子两个,长长叹了口气:“幺妹,咱们回吧。”
林宝珠摇摇头,轻声道:“邹阿婆的托付我没做到,既然来了,帮忙搭把手把灵堂搭起来。”
“也行,上回你……”冯氏话到一半觉得晦气,呸呸了两声:“那些东西都还留着,大郎,二郎,你们回去拿来。”
围观的妇人们见状,也纷纷挽起袖子留下来帮忙。有人拾掇被翻乱的家具,有人清扫满地的狼藉,邹五婶更是帮着姜氏一起给邹阿婆整理了遗容。
人多力量大,不多时,一个庄严肃穆的灵堂便在院中搭了起来。
姜氏紧紧攥着稻生的小手跪在灵前,朦胧泪眼中映着众人忙碌的身影。
“节哀。”林宝珠将一张泛黄的房契塞进她手里:“这是从稻生的衣衫夹层里拆出来的。想来阿婆是知道不给那些人一点东西,他们不会罢休,只藏了这个。“
“娘她……对我该有多失望……”姜氏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没忍住再次痛哭出声。
不过这次她没让自己沉浸太久。
“小六......“姜氏用袖子抹去泪水,犹豫片刻后坚定道:“今日多亏了你和五婶她们,我想用邹家那些钱办个送行宴,就当......就当给我娘最后尽次孝。“
这些银子留在手里确实容易招祸,不如化作人情更实在。
“你的钱,你想怎么安排都行。”林宝珠说完,想了想:“你家这个房子……”
“就按契书上的来。”姜氏打断她:“若五年后你还需要,我还租给你。”
邹家不远处,林族长拄着拐杖,望着院内忙碌的景象,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邹老弟啊。”他转头对身旁的邹族长叹道:“有些事你也该管管了。今日是邹阿婆家,谁知道等咱们百年之后,落到这般境地的会不会是咱们自己这一脉?总得为子孙后代多留一条活路吧。“
秋风卷着纸钱灰,在两位老人之间打着旋儿。林族长布满皱纹的手摩挲着拐杖,继续道:“如今这日子是越来越好了,不像咱们年轻时,为了一口吃的亲兄弟都能打破头。没必要把事情做得那么绝。你说呢?“
邹族长沉默地望着灵堂上邹阿婆的牌位,斑白的鬓角在风中微微颤动。良久,他深深叹了口气,却什么也没说。
作为晚辈的林村长摩挲着袖子里的契书,识趣地没有插话。
三人的身影渐行渐远,谁也没有惊动院中的众人。就像秋风吹落的树叶,无人察觉时,有些改变已然悄然发生。
虽然这些改变微小得如同沧海一粟,但终究是向着好的方向。
? ?那个,萌沫沫宝子你是不是在用三个号给我投票呀,我发现每天你,蓝迪,筱悦都是同一个时间投票哎
? (题外话:有个不情之请,你们看完了能不能给我吱个声呀,不然我总觉得自己在单机,或者会想是不是弃文了。是不是很麻烦,那你们发个标点符号也好呀。(超级卑微)因为pk一直挂,已经丧失信心了,需要宝宝们“充能”。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