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血的丝帛供状被粗暴地摊开在冰冷的石板上,在灯笼惨白的光线下,那歪歪扭扭、带着血指印的字迹显得格外刺目和狰狞。
阎乐单膝跪地,指着供状上最关键的部分,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太后!王上!福安那厮熬刑不过,已全盘招供!他言道,是受一神秘‘哑婆’胁迫!”
“哑婆?!” 李薇瞳孔骤缩,心头警铃大作!又是这个如同鬼魅般的身影!从芷阳宫密室炼药的关键人物,到如今章台宫投毒的执行者!她厉声追问:“可是芷阳宫废苑那个专司断肠草、于案发前夜失踪的哑婆?!”
“正是此人!” 阎乐重重点头,眼中寒光四射,“福安供认,约莫半月前,此哑婆突然寻到他,竟能准确说出他乡里父母姓名住址!并以二老性命相胁!逼其就范!”
他指着供状上更触目惊心的内容:
“昨夜子时前后,哑婆趁乱(指猪坚强出事,宫禁混乱时)潜入后苑附近,将一小包黄褐色粉末塞入一盆不起眼的冬青花盆底部!并用手势比划,命福安于今日喂食前,伺机将此粉混入猪坚强食槽内!事成之后,许他重利,远走高飞!”
“福安胆小,本不敢做。但哑婆以利诱之,更以家人性命相逼!他今晨喂食时,见四下无人,便……便鬼迷心窍,将那毒粉尽数倒入食槽最内侧!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待天明拿了钱便逃……”
“哑婆虽哑,却识文断字?” 嬴政冰冷的声音响起,抓住了供状中一个关键细节。
“是!” 阎乐肯定道,“福安言,那哑婆虽口不能言,但沟通时,常用炭笔在碎布上书写,字迹颇为工整!昨夜事成后,哑婆便塞给他一枚纸券,正是太后所创之‘秦工券’!哑婆比划示意,让他持此券,于今日少府钱库开启时,去兑取钱粮,速速离京!”
“兑票?!秦工券?!” 李薇和嬴政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厉喝出声!两人眼中同时爆射出骇人的精光!
这消息如同平地惊雷!
哑婆不仅识文断字,还能拿出需要特定防伪工艺、刚刚在白渠口试点成功、尚未大规模流通的“秦工券”作为酬劳?!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个哑婆的身份绝不简单!她背后牵扯的,绝非仅仅是楚系余孽那么简单!更意味着,李薇呕心沥血搞出来的金融试验品,竟然在第一时间,就成了买凶杀猪(甚至可能是杀人)的流通工具和洗钱渠道!这简直是天大的讽刺和致命的漏洞!
“票在何处?!” 李薇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后怕而尖锐无比。这兑票,是追踪哑婆、揪出背后黑手的唯一线索!
阎乐不敢怠慢,立刻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小包,小心翼翼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张被汗水、血污和泥土浸染得有些模糊、边缘甚至有些破损,但主体部分尚且完整的纸券!
那特殊的纸张质地、精美的印刷纹路、清晰的圆形方孔钱水印、以及最重要的——那用特殊密写药水显现出的编号和面额(“工费兑票·粟米五石·编号丙字柒陆”)——都明确无误地证明了它的身份:秦工券!货真价实!
李薇死死盯着那张沾满污秽的纸券,仿佛看到了自己金融改革蓝图上的第一道狰狞裂痕!一股寒意夹杂着巨大的挫败感席卷全身。她的“宝贝”,成了毒蛇的工具!
“好……好得很!” 李薇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带着刻骨的寒意,“哀家的‘秦工券’,倒是流通得够快!连杀手的佣金都用上了!阎乐!”
“臣在!”
“即刻持此券!封锁少府钱库!埋伏人手!待那福安(或其同伙)前去兑换时——” 李薇眼中杀机暴涨,“给哀家拿下!要活的!”
“喏!” 阎乐领命,转身就要去布置。
“慢着。” 嬴政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却带着掌控全局的力量。他修长的手指隔空点了点那张污秽的兑票,目光幽深如潭:
“此券编号丙字柒陆,乃白渠口工程首批试点发放之券。能得此券者,必为参与核心工程之匠师或工头。”
“哑婆既能持此券行贿,其背后之人,必与白渠口工程,脱不开干系。”
“甚至……可能已渗透入‘秦工券’印制、发放之核心环节。”
他微微一顿,目光转向李薇,那眼神深邃,带着一丝审视,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
“阿母的‘工费兑票’,怕是引来了……不该引的蛇。”
李薇的心猛地一沉!嬴政的话,如同冰冷的针,刺破了她最后一丝侥幸。金融改革,这把双刃剑,才刚刚亮出锋芒,就已经割伤了自己!白渠口工程,少府钱库,甚至她寄予厚望的纸券系统内部,都可能藏着致命的毒蛇!
“蒙毅。” 嬴政不再看李薇,转向肃立一旁的廷尉令。
“臣在!”
“芷阳宫案犯审讯,暂停。即刻提审所有涉白渠口工程、尤其涉及‘秦工券’印制、发放、核验之少府吏员、匠师!凡有可疑者,下诏狱!”
“喏!”
“阎乐。” 嬴政的目光又转向中尉。
“臣在!”
“少府钱库,设伏。此券为饵。兑换者,无论何人,秘密跟踪,放长线。”
“喏!”
“至于章台宫……” 嬴政的目光最后扫过庭院中那些惊魂未定的宫人,声音冰冷无情,“凡今日所拘之人,严审之后,凡有牵扯者,杖毙。余者,尽数发配骊山皇陵,永世为役。”
轻飘飘一句话,便决定了数十上百人的悲惨命运。无人敢有异议。
“阿母,” 嬴政的目光最终落回李薇身上,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清宫之后,章台宫卫率,寡人会另遣心腹接管。那‘加料’御木,置于后苑醒目处,甚好。望阿母……时刻警醒,莫再让宵小有机可乘。”
说完,他不再停留,玄衣身影转身,如同融入将逝的夜色,缓步离去。只留下一个冰冷而决绝的背影,和庭院中弥漫不散的血腥气、绝望的哭泣声,以及……那张沾满污秽与罪恶的“秦工券”。
李薇站在原地,寒风卷起她的裘衣和长发。她看着嬴政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张冰冷的染血供状和那张象征着她改革野望与残酷现实的污秽纸券,最后目光落在远处草窝里依旧虚弱、但已脱离生命危险的猪坚强身上……
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巨大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压了下来。
金融漏洞,宫闱渗透,火药无踪,毒蛇在侧……这咸鱼,真是越来越难当了。
天,快亮了。但章台宫的危机,远未结束。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