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迟迟,惠风和畅,正是京郊皇家猎场部分区域向勋贵世家开放,举行一年一度春日游猎踏青盛会的日子。天还未亮透,京城各条通往城郊官道的大街小巷便已是车马喧嚣,蹄声阵阵,伴随着仆从们的吆喝声,汇成一股股奔涌的洪流。
工部侍郎陆府自然也在受邀之列,继母王氏卯时便催促着全家老小起身梳妆,生怕误了时辰,失了体面。她自己的一双儿女,嫡子陆景明和嫡女陆微晴,更是被打扮得花团锦簇,一个英姿勃发,一个娇俏可人,显然是想在此次盛会中博个好彩头。
相比之下,陆微澜的院落则显得从容许多。她早已起身,却并非忙于梳妆打扮,而是有条不紊地指挥着贴身丫鬟春桃和夏荷整理着一些奇特的行装。
“小姐,这些个……折叠起来的细腿木架子,还有这块厚实的格子布,真要带去猎场么?旁人见了,怕是又要说嘴了。”春桃看着地上那几样轻便却造型古怪的物件,小声嘀咕道。这些日子以来,自家小姐层出不穷的新鲜玩意儿,她已经有些见怪不怪了,但每次要在人前露面,还是不免有些担心。
陆微澜正对着一面光洁的铜镜,慢条斯理地用一根细长的炭笔描着眉,闻言只是淡淡一笑:“说嘴便由他们说去,难道还能少块肉不成?咱们是去游玩散心的,又不是去受罪的。这些东西,用着舒服自在,比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强多了。”她手上不停,镜中的眉形已是流畅自然的柳叶眉,不似时下贵女们描得那般刻意死板。
夏荷则在一旁清点着食盒里的东西,里面并非寻常的点心果子,而是一些用油纸仔细包裹好的、形状各异的糕点,还有几个沉甸甸的竹筒水壶,以及一个用棉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巧银色方盒,散发着丝丝凉意。
“小姐,您这玉容膏当真如此神奇?往年春日里出去一趟,奴婢的脸都要被日头晒脱一层皮呢。”夏荷拿起一个小巧的白瓷瓶,里面是乳白色的膏体,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这是陆微澜前几日才研制出来的,说是涂在脸上能防日晒。
陆微澜从镜中看了她一眼,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试试便知。这可是我压箱底的宝贝,你们俩也分着用些,莫要真晒成了黑炭头,回来倒说我亏待了你们。”这所谓的玉容膏,自然是她空间里的高倍防晒霜,只是换了个古色古香的瓶子罢了。至于那银色方盒,则是她准备的冰镇饮料,用冰袋保鲜着。
一切准备妥当,陆微澜换上了一身自己改良的骑装。外表看是合乎规制的窄袖长衫配长裤,颜色是低调的黛青色,只在袖口和领口处用银线绣了些简单的云纹。然而内里,却是现代的运动内衣和透气的速干面料打底,确保了最大的舒适度和活动便利。她又从一个锦囊中取出一副茶色琉璃镜片镶嵌在细巧铜框中的护目镜,戴上后,眼前的光线顿时柔和了不少。
“二小姐,老爷和夫人催了,该启程了。”院外传来管事婆子的声音。
“知道了。”陆微澜应了一声,最后整理了一下发髻,将那副护目镜往头上一推,如同一个别致的发箍,这才带着春桃夏荷施施然地走出了院子。
陆府门外,几辆马车早已备好。王氏和陆微晴坐的是一辆装饰华丽的七香车,陆景明则是一身劲装,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精神抖擞。轮到陆微澜,只是一辆外表看来平平无奇的青布常行车。
王氏瞥了陆微澜一眼,见她打扮得素净,脸上那副琉璃镜更是古怪,不由得撇了撇嘴,心中暗道:“不伦不类,就知道特立独行,且看今日你如何出糗!”
陆微晴更是忍不住开口讥讽:“二姐姐,你这头上的东西是何物?莫不是怕日头晃了眼,连路都瞧不清了?”
陆微澜只当未闻,径自上了自己的马车。春桃夏荷也跟着上去,将那些行装妥善安置。马车内部,早已被陆微澜悄悄改造过。座位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坐垫,软和舒适;车壁上挂着一个小巧的无火香薰球,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柠檬草清香,驱散了车厢内原有的沉闷气味;车窗边的小几上,甚至有一个用软木固定的杯托,正好可以放她的水杯,任凭马车如何颠簸,水也不会洒出来。
车队缓缓启动,汇入了前往京郊的大军。一路上,车马络绎不绝,其中尤以安平侯府家的公子周玉麒的车队最为扎眼。周玉麒乃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仗着祖上功勋和家中豪富,向来行事张扬。今日他乘坐的是一辆足足有寻常马车两倍大小的八宝玲珑车身通体由名贵紫檀木打造,四周镶嵌着玛瑙美玉,车帘是金线绣的百鸟朝凤图,拉车的四匹骏马皆是毛色油光水滑的西域良驹,马鞍马镫也都是赤金打造,极尽奢华之能事。
周玉麒坐在车内,时不时撩起车帘,得意洋洋地看着周围投来的或羡慕或惊叹的目光,心中那份优越感简直要溢出来。
“哼,一群土包子!”他对着身边的侍妾娇声道,“看到没有,这才是本公子的排场!京城之中,除了几位王爷,谁的出行能有本公子这般气派?”
那侍妾自然是满口奉承:“那是自然,公子爷的风采,岂是那些凡夫俗子能够比拟的?奴婢能伺候公子爷,真是三生有幸呢!”
车队行了约莫一个时辰,在一处驿站稍作休整。众人纷纷下车舒活筋骨,抱怨着路途颠簸。王氏和陆微晴从七香车里出来,也是揉着腰,脸上略带疲色。
唯有陆微澜,从她的青布马车里下来时,依旧是神清气爽,步履轻盈。她甚至还从袖中取出一把小巧的檀木梳,不紧不慢地梳理着被风吹乱的一缕鬓发,那份从容淡定,与周围人的疲惫形成了鲜明对比。
公子,吏部尚书家的嫡长子宋清远,素来温文尔雅,此刻正站在不远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陆微澜吸引。他见陆微澜神态自若,丝毫不见旅途劳顿之色,心中暗自称奇:“这位陆二小姐,倒真是与众不同。”
阳光武将世家的公子,忠勇伯家的次子萧北辰,也注意到了陆微澜,他向来大大咧咧,直接对身边的同伴道:“你们瞧陆家那位二小姐,怎的跟没事人儿似的?莫非她的马车有什么玄机不成?”
贵女,礼部侍郎家的嫡女钱梦裳,素来自视甚高,又与陆微晴交好,见陆微澜这般出风头,心中不悦,对陆微晴撇嘴道:“晴妹妹,你家二姐姐可真是会装腔作势,不就是坐了趟马车,瞧她那副悠闲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游山玩水呢!”
陆微晴听了,心中对陆微澜的嫉妒又添几分,附和道:“可不是嘛,她向来喜欢搞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做派,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
陆微澜对周遭的议论浑不在意,她只是走到一旁阴凉处,从夏荷手中接过一个竹筒水壶,小口啜饮着。里面的水是她空间里净化过的矿泉水,清冽甘甜。
休整片刻,车队再次启程。越往郊外,道路便越发崎岖不平。那些装饰华丽、车身沉重的马车,此刻反倒成了累赘。尤其是周玉麒那辆八宝玲珑车,因过于笨重宽大,在狭窄颠簸的山路上行驶得异常艰难,车轮时不时陷入坑洼,车身剧烈晃动,引得车内一阵惊呼。
“哎哟!我的头!”周玉麒一个不稳,额头撞在了车壁的玉石雕花上,顿时鼓起一个包。他精心准备的茶点果品也散落一地,名贵的波斯地毯被茶水浸湿,狼狈不堪。
“废物!一群废物!”周玉麒气急败坏地对着车夫和仆从们怒吼,“连个车都赶不好,本公子养你们何用?若是颠坏了本公子的宝贝,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车夫们战战兢兢,越发手忙脚乱。
而陆微澜的青布马车,因车身轻巧,重心设计合理,她私下提点过陆府的马车夫如何调整车轴和悬挂的细节,加上内部有羊毛软垫缓冲,虽然也有些颠簸,但远不及其他马车那般剧烈。她依旧稳稳地坐在车内,甚至还有闲情逸致掀开车帘一角,欣赏着窗外的田园风光。
春桃和夏荷对自家小姐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暗道跟着小姐出来,果然是少受罪。
这一番对比下来,明眼人都能看出,真正会享受的,并非那些只知堆砌奢华的草包,而是懂得从细微处着手,追求内在舒适的陆微澜。只是此刻,大多数人还沉浸在对周玉麒那种表面奢华的艳羡中,尚未完全领会到这其中的差别。但一些心思细腻的人,如宋清远,已经开始对陆微澜投以探究的目光了。
陆微澜心中却在暗笑: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好戏还在后头呢。等到了营地,本小姐的降维打击才算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