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絮亭内,那份因陆微澜作品完成而带来的短暂寂静,很快便被一阵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和……毫不掩饰的嗤笑声所打破。
发出嗤笑的,自然是以安阳郡主为首的那一小撮平日里就与陆微澜不对付,或者自诩品味高雅、眼高于顶的贵女们。
她们看着陆微澜面前那个琉璃瓶里插着的几支看似毫不起眼的野花野草,脸上的不屑和鄙夷之色更浓了。
“噗嗤——我还当她要拿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绝活呢!搞了半天,原来就是插了几根破草!”安阳郡主身边的一位姓李的小姐,第一个忍不住笑出了声,语气中充满了浓浓的嘲讽。
“可不是嘛!这些个山野之物,平日里喂马都嫌扎嘴,她倒好,竟当成宝贝似的拿到雅集上来献丑!这算什么才艺?简直是对我们所有人的侮辱!”另一位穿着华丽的张姓小姐也尖声附和道,她今日精心准备了一幅自己苦练多日的工笔牡丹图,本想一鸣惊人,谁曾想竟被陆微澜这般不按常理出牌的表演给抢了风头,心中自然是又气又恼。
安阳郡主更是毫不客气,她凤目一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陆二小姐,本郡主倒是有些不明白了。今日乃贤王妃娘娘举办的迎春雅集,何等高雅隆重的场合,各家姐妹们都拿出了自己最得意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来献艺,以示对王妃娘娘的敬重和对雅集的重视。你倒好,既不抚琴,也不作画,更不吟诗,偏偏就摆弄这些个不值一文的乡野之物!你这是何意?莫不是……看不起王妃娘娘的雅集,故意拿这些粗鄙不堪的东西来敷衍了事,消遣我等不成?!”
她这话一出口,可谓是字字诛心,直接将陆微澜的行为上升到了藐视王妃、不敬雅集的高度!
一时间,亭子内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那些原本还对陆微澜的作品抱有几分好奇或善意的贵妇贵女们,此刻听了安阳郡主这番话,也不由得纷纷蹙起了眉头,看向陆微澜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审视和……不满。
确实,在她们看来,陆微澜今日这番表演,实在是有些太过随意和寒酸了。与那些精心准备的琴曲、画作、诗词相比,这几支随手采撷的野花野草,以及那个虽然通透却也算不得什么奇珍异宝的琉璃瓶,确实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甚至可以说是对雅集的不尊重。
就连上首的贤王妃,此刻脸上的笑容也微微收敛了一些,目光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看着陆微澜,似乎在等待她的解释。
王氏在一旁更是急得手心都冒汗了。她怎么也没想到,陆微澜竟会拿出这般不成体统的东西来献艺!这简直是胡闹!若是惹恼了贤王妃和在场的贵人们,那陆府的脸面可就彻底丢尽了!她几次想开口替陆微澜辩解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干着急。
陆芷兰则是暗自窃喜,幸灾乐祸。她巴不得陆微澜这次彻底栽个大跟头!哼,让你平日里总是一副清高孤傲、目中无人的模样!今日倒要看看,你怎么收场!
面对安阳郡主那咄咄逼人的质问和周围那些质疑、不满的目光,陆微澜却依旧是那副从容淡定、波澜不惊的模样。仿佛那些尖锐的指责和冰冷的目光,都与她无关一般。
她缓缓抬起那双清澈如秋水般的眸子,迎向安阳郡主那充满敌意的视线,唇边甚至还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
“郡主此言,可真是……冤枉微澜了。”她的声音清脆悦耳,不疾不徐,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和无奈,“微澜何德何能,敢藐视王妃娘娘的雅集?又岂敢拿粗鄙之物来敷衍各位贵人?”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那些面带疑色的贵妇贵女们,语气诚恳地继续说道:“正如微澜方才所言,小女子不善琴棋书画,亦无曼妙歌喉。若是以己之短,去搏他人之长,那才是真正的贻笑大方,也是对雅集的不尊重。是以,微澜今日斗胆,选择了一种自己稍稍有些心得的小技——那便是顺应自然,点缀春光。”
“顺应自然,点缀春光?”众人听了这话,皆是一脸茫然,不明所以。
陆微澜微微一笑,伸出纤纤玉指,轻轻地指向面前那个琉璃瓶中那束看似随意的插花作品,声音温婉却不失力量地解释道:
“郡主和各位夫人小姐都说,微澜这些花草乃山野之物,不值一文,上不得台面。此言……既对,也不对。”
“哦?此话怎讲?”贤王妃饶有兴致地开口问道,她似乎对陆微澜这番故弄玄虚的歪理邪说产生了些许兴趣。
陆微澜欠了欠身,继续说道:“说它对,是因为这些花草,确如大家所见,并非什么名贵娇艳的奇花异卉,不过是些田间地头、山野路旁随处可见的寻常草木罢了。它们没有牡丹的雍容华贵,没有玫瑰的娇艳芬芳,也没有兰花的清幽雅致。从价值上来说,它们确实……不值一提。”
但是,她话锋一转,语气中充满了自信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骄傲,“说它不对,则是因为,在微澜看来,这世间万物,无论贵贱,皆有其存在的价值和独特的美丽。正如这春天,不仅有那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的繁花似锦,更有那默默无闻、生机勃勃的青草绿叶,有那随风摇曳、婀娜多姿的柳枝嫩芽,有那点缀其间、玲珑可爱的野果浆实。正是这些看似卑微的生命,共同构成了这多姿多彩、充满活力的春天。”
“微澜今日所做的,不过是顺应了这些花草的自然天性,将它们从山野之间请入这雅致的亭阁之内,用这通透的琉璃瓶为它们安一个家,再略施巧手,将它们各自的美丽与风情,以一种和谐自然的方式,展现在各位面前罢了。”
“这瓶中之花,虽无金玉之贵,却有山野之趣;虽无浓香扑鼻,却有淡雅之韵;虽无刻意雕琢,却有天成之美。它所呈现的,不仅仅是几枝花草的简单堆砌,更是一种对春天、对自然、对生命的感悟与赞美。”
她一番话说得行云流水,掷地有声,既点出了自己作品的朴素与自然,又巧妙地将其拔高到了感悟生命、赞美春天的哲学高度,瞬间便让那些原本还对她心存轻视和质疑的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安阳郡主听了她这番巧舌如簧的辩解,气得差点当场发作。她怎么也没想到,陆微澜竟能将这些歪理邪说讲得如此冠冕堂皇,头头是道!什么顺应自然,什么点缀春光,什么感悟生命,简直是……一派胡言!
“哼!巧言令色!强词夺理!”安阳郡主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还想再说些什么刻薄的话来反驳。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却突然从贤王妃身旁响起:
“说得好!说得好啊!世间万物,无论贵贱,皆有其存在的价值和独特的美丽,顺应自然,点缀春光,以山野之趣,显天成之美!陆家这丫头,不仅心思玲珑,见解更是独到!老身今日,可真是……大开眼界,受益匪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