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见王国维、康有为先生了。”梁启超虚弱地对家人说道,“我死以后,《兰亭序》应该属于这个国家。”他的话如同微弱的风声,几乎被病房的沉重气氛淹没。
王桂荃满脸愁苦,连忙回应道:“《兰亭序》已经交给至诚了!”说完,她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安。
梁启超微微一笑,声音愈发低弱:“他,会送文化联盟……”他的声音如同风中的烛光,摇摇欲坠,只有王桂荃能听得见。
此时,王至诚在病房外,误以为梁启超所说的“去见”是让自己用中医针灸为他治疗。他心中虽有疑虑,却没有勇气与自信面对这位饱经风霜的前辈。
川岛美子带着她的养父川岛流速缓缓走进病房。光线昏暗,窗外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洒进来,勉强能看清室内的景象。梁启超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神情恍惚,似乎已在与死神的边缘徘徊。
川岛流速目光透过厚厚的镜片,凝视着病床上的梁启超,微微清了清嗓子:“我是您的主治医生柏格兰教授的朋友,自幼对中国针灸颇有研究,希望我的针灸对您有所帮助。”他的声音温和,却透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坚定。
梁启超的目光在川岛流速和川岛美子之间游移,心中掠过一丝警觉。早已听闻这对父女在日本的名声,尤其川岛美子曾被指控参与皇姑屯事件,成为杀害张作霖的凶手之一,令人难以忘怀的阴影似乎笼罩在她的身上。
“我不欢迎……”梁启超声音中透着无奈与讽刺。说完,他的身体似乎更加虚弱,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鲜红的血液在病床上显得格外刺眼,映衬着他苍白的面庞。
川岛流速一惊,随即转身向川岛美子投去一个担忧的眼神。川岛美子的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既有对梁启超的同情,也有对父亲身体状况的担忧。她微微皱眉,心中暗想:果然,梁启超的病情已经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
“梁先生,我们是来帮助您的。”川岛流速嘴角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语气中却已带上了急切。他意识到,眼前的梁启超若再不及时治疗,恐怕将面临不幸。
“帮助我?”梁启超淡淡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凄凉,“是你们做的手术……”他的话语如同刀刃般锋利,刺向了这对父女,令空气瞬间凝重起来。
川岛美子面露为难之色,心中暗暗揣测着梁启超的真实想法。她明白,这位前辈身上的历史与责任,早已让他对外界充满了戒备。此时此刻,她再多的解释也显得苍白无力。
“我们……现在不适合待下去。”川岛流速低声对美子说道,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安。他看着梁启超,意识到这个早已不再年轻的老人,恐怕真的活不久。留下来只会让局面更加尴尬。
“梁先生,您保重,我们会在外面等候。”川岛美子终于开口,语气中透着一丝歉意。她转身向门口走去,心中却难以平静。
川岛美子发现医院里多了一些人,其中不少便衣警察和梁启超的朋友。本以为梁启超偃旗息鼓,是被人遗忘的老朽,没想到医院的警备如此森严。她还不知道,就在她和养父踏进医院的第一步,王至诚已经通过电话与有关保卫人员取得联系。
既然梁启超不久离世,也无需冒死去刺杀梁启超,还是抓紧离开这里为上。
川岛流速紧随川岛美子身后,悄然离开了病房。门轻轻关上,留下一室的沉寂。
梁启超的目光落在关闭的门上,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感:这是怎样的一种命运交错,竟让曾经的敌人以这种方式相遇?但他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他的身体正在快速衰竭,连同那段尘封的历史,也将随着他的离去而被永远埋藏。
大概半个小时后,梁家来了几位中医专家,其中一位是京城四大名医之一肖龙友。原来梁思成听了王至诚的建议,让中医来维持父亲的生命。去上海、奉天分别去请翁瑞午和葛月潭,都杳无音信。但梁思诚背着父母,让林徽因请来了北京的四大名医。
这四名医生分别是孔伯华、汪逢春、施今墨和萧龙友,时称“京城四大名医”。孔伯华是名医世家出身,王至诚小时候曾因夜哭不止,得到他的“夜哭郎”方子后,立刻康复。可如今,孔伯华在外应邀未能前来。
汪逢春的声名远扬,妇孺皆知,然而今日下乡行医去了。施今墨在孙中山病重时曾获请诊病,而今也被汪精卫请去。
回过头来说说这萧龙友,年长且传奇,靠自学成才,年少时便在霍乱横行的川中免费施药,救助无数病人,被誉为“万家生佛”。他的经历如同武侠小说中的英雄。
1928年,萧龙友弃官从医,成为京城四大名医之一,连梁启超这位宁可被西医误诊为肿瘤割肾,也不信中医的晚清举人,最后默许王桂荃、儿媳林徽因亲自迎接。
当萧龙友走下轿车,王至诚仰慕地施礼相迎,早先来过的几名中医也紧随其后。王桂荃介绍道:“有好些中医大夫看过,未敢下药。至诚带过针灸,先生未同意下针,只是推拿按摩了一阵子,好了一会儿,又昏迷了。”
似乎王桂荃的介绍并不重要,萧龙友信心满满地走到梁启超的病榻前,经过一番观察和把脉,他微微摇头,退出了病房。中医萧龙友不愿开口,直摇头,这本是他传下来的“病危通知”。
梁启超预感到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便沉重地吩咐家人:“我离世后,务必将我的尸体解剖,找出病原,为医学界提供参考。”他愿将自己的尸首献给医学研究。
王至诚看到梁启超越发难看的样子,心中暗自叹息:“不是中医不敌西医,而是到这个时候,中医也无力回天了!”
或许梁启超听到了什么,或许为自己的抉择而后悔,他颤巍巍地略略抬起手,指着原配的遗像,张了张嘴,只吐出一个字:“仙……”气息奄奄,未能说完。
“老爷!”王桂荃悲痛欲绝,痛哭起来。
儿女们都围到了床边,面容悲戚,梁思诚泪水无声地流下。梁启超微微一笑,瞳孔逐渐涣散,再无生命的征兆。
王桂荃嚎啕大哭,儿女们哭作一团,五岁的梁思礼哭着问母亲要爸爸。王至诚推门而入,手里的《兰亭序》掉在了地上,梁启超已闭上了双眼。这一天是民国十八年一月十九日。
继康有为、王国维去世一年之后,梁启超在北京协和医院溘然长逝,终年56岁。后来的医学研究显示,梁启超痰中的罕见病毒,与他在协和医院所做的切肾手术及后续的治疗有着直接关系。然而,这一切,梁启超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未曾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