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提前开学的第一周，还是开学考都很快过去了。
午后的蝉鸣裹着粉笔灰在闷热的空气里沉浮，江见夏指尖的笔转得越来越快，笔尖在摊开的物理错题本边缘划拉出一道道无意义的短促线条。
讲台上，米老头的声音嗡嗡地响，讲解着这次开学考的压轴大题，复杂的复合场粒子轨迹图投映在幕布上，像一团乱麻缠在江见夏心头。
“完了完了，”程橙用气声在她耳边哀嚎，脑袋几乎要埋进摊开的卷子里，“夏夏，我最后两道选择题全蒙的c，结果答案出来是b和d！”她懊恼地用笔帽戳着卷面上醒目的红叉。
“屈指可数”四个字像小锤子敲在江见夏神经上。
她知道自己数学和物理是短板，但没想到高三的第一次亮相，短板就被砸得这么响。
她蔫蔫地趴在桌上，下巴抵着手臂，目光无意识地飘向窗外那棵老梧桐浓密的树冠，阳光透过叶隙碎金般洒下，晃得她眼睛有点发涩。
周围同学压低的对答案声、懊恼的叹气声、米老头恨铁不成钢的分析声，都仿佛隔了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
“走啦夏夏，”下课铃终于响起，程橙像解脱般拽了拽她的胳膊，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轻快，“去小卖部！我需要甜食续命！再被这些受力分析摩擦下去，我cpU要烧了！”
江见夏被程橙半拖半拽地拉起来，脚步还有些发飘。
走廊里人声嘈杂，刚考完试的学生像出笼的鸟，三三两两涌向楼梯口和小卖部方向。
空气中漂浮着汗味、新书纸张味，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高三特有的紧绷感。
小卖部永远是人头攒动的战场。
冰柜前挤满了人，货架间的过道窄得只能侧身通行。
程橙目标明确地冲向薯片货架，嘴里念叨着“黄瓜味！必须黄瓜味！”
江见夏则被挤在收银台附近的人堆里，有些茫然地看着花花绿绿的糖果架，提不起什么兴致。
就在这时，门口的光线被几个高挑的身影挡了一下。
江见夏下意识抬眼，正好撞见林予冬和周嘉阳、顾言他们几个七班的男生挤进来。
林予冬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深灰色运动裤，额发被汗浸湿了一点，随意地搭在眉骨上。
他似乎刚打完球，手里还拎着瓶喝了一半的冰矿泉水，瓶身的水珠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往下淌。
他也看到了她。
视线短暂交汇的一瞬，江见夏立刻垂下眼，假装专注地盯着收银台旁挂着的钥匙扣。
心脏却不受控制地轻轻撞了一下胸腔。她感觉自己的耳根又开始隐隐发烫，赶紧把脸往旁边偏了偏。
“冬哥！帮我带瓶可乐！冰的！透心凉那种！”周嘉阳的大嗓门在不远处响起，人已经灵活地钻到了冰柜前。
林予冬没应声，目光在拥挤的小卖部里扫了一圈，最后又落回到江见夏身上。
她蔫蔫的样子，像被太阳晒蔫了的小草，和平时那个在程橙身边安静微笑、偶尔被自己逗得脸颊微红的女孩不太一样。
他微微蹙了下眉。
程橙终于抱着几包薯片和两瓶酸奶挤了出来，额头冒汗：“搞定！夏夏，你要什么？”
“不用了，”江见夏摇摇头，声音有点闷，“我不饿。”
“考砸了也不能不吃饭啊，”程橙把一瓶酸奶塞进她手里，“喏，原味的，给你清清火。”
两人随着人流往外挤。
刚挤出小卖部那扇吱呀作响的玻璃门，傍晚带着凉意的风迎面吹来，稍稍驱散了里面的闷热和嘈杂。
江见夏刚想深吸一口气，手臂却被人轻轻碰了一下。
她吓了一跳，转头看去。
林予冬不知何时也挤了出来，就站在她身侧半步远的地方。
他刚结完账，手里除了那瓶水，还多了一盒硬糖。
透明的塑料盒，里面是五颜六色的水果糖，在夕阳下折射着糖果纸的光泽。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自然地把那盒糖递到了江见夏面前。
动作快得像只是随手一递，甚至没看她的眼睛，目光似乎还落在前面正跟顾言抱怨可乐不够冰的周嘉阳后脑勺上。
傍晚柔和的光线勾勒着他清俊的侧脸轮廓，下颌线绷着。
江见夏愣住了，心脏像是被那盒突然出现的、亮晶晶的糖轻轻撞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看向林予冬，他依旧没转头，只是拿着糖盒的手指又往前送了送，指尖蹭过一点塑料盒冰凉的边缘。
“……谢谢。”江见夏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叫，飞快地伸手接了过来。
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他微凉的指节，一触即离，却留下清晰的触感。
糖盒带着小卖部冰柜的寒气，沉甸甸地落在她微热的掌心。
林予冬这才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几不可察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随即，他迈开长腿，几步就追上了前面的周嘉阳，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对方的肩膀，语气带着点惯常的调侃：“废话那么多，可乐还堵不上你的嘴？”
周嘉阳嗷嗷叫唤着躲开，几个男生的笑闹声很快融入了校园傍晚喧闹的背景音里。
“哇哦——”程橙这才凑过来，撞了撞江见夏的肩膀，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手里的糖盒，拖长了调子，一脸促狭，“林同学很会嘛！”
“胡说什么！”江见夏脸颊腾地烧起来，把糖盒往校服口袋里一塞，指尖还能感受到盒子上残留的、属于他手指的微凉和冰柜的寒气，“他就是……就是顺手！”
她掩饰般地拧开程橙塞给她的酸奶，低头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头那点奇异的悸动和一丝被看穿窘境的羞赧。
那个周末在“今日不宜学习（但可以玩）”的小群里，果然被各种考后吐槽和对答案的哀嚎刷了屏。
【欧润几】：[大哭.jpg] 家人们谁懂啊！生物最后那个遗传图谱！我愣是画出了外星生物进化树！许薇你答案确定是那样吗？@薇生物
【薇生物】：[淡定.jpg] 嗯，伴x隐性，母亲是携带者。你画的那个……确实挺有创意。
【AAA约球提前一周（高三版）】：别提了！物理最后那道题！我算出来的粒子直接飞出太阳系了！冬哥你答案多少？@w
【w】：[点烟沉思.jpg] 大概……也飞出了银河系？顾言呢？@Guyan
【Guyan】：[推眼镜.jpg] 受力分析图画对的话，半径应该是……（此处省略五十字公式推导）
【西瓜汁】：……[默默潜水.jpg]
【欧润几】：@西瓜汁 夏夏！快出来！化学最后那个离子浓度排序你排的啥？我感觉我排反了！[抓狂.jpg]
【西瓜汁】：[探头.jpg] 我看看……应该是cl? ＞ So?2? ＞ hco?? ＞ oh?吧？那个缓冲溶液……
【薇生物】：[点赞.jpg] 对！橙子你肯定把hco??和oh?弄混了。
【欧润几】：[抱头.jpg] 啊——！五分没了！夏夏救我！下周化学晚自习我要坐你旁边！
江见夏看着程橙的哀嚎，嘴角弯起一点无奈的笑意，指尖在屏幕上敲下安慰的话。
视线却不由自主地瞟过林予冬那个带着沉思表情包的头像。
他物理也考砸了……这个认知，莫名地冲淡了一点她自己的沮丧。
好像有人一起在及格线附近挣扎，那根线看起来就没那么难以逾越了。
时间在惴惴不安和对周末短暂休憩的珍惜中溜得飞快。
转眼就到了周二，公布成绩和晚自习分班名单的日子。
第一节课下课铃刚响，走廊里就炸开了锅。
公告栏前瞬间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黑压压一片脑袋攒动着，寻找着自己的名字和归属。
惊呼、哀叹、兴奋的低语交织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
“让让！让让！让我看看我数学掉到哪个深渊去了！”程橙拉着江见夏，凭借灵活的身手奋力往里挤。
江见夏的心跳得有些快，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小兔子。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在密密麻麻的名单上快速搜寻。
年级大榜太远，她先挤到了张贴物理单科晚自习分班名单的公告板前。
名单是按分数段排列的班级。
她的目光跳过前面几个写着“物理A班（90+）”、“物理b+班（85-89）”的表格，直接落到了中段。
心跳在胸腔里敲着鼓点。
找到了——“物理c班（60-69）”。
她的名字赫然在列。江见夏盯着那个分数段看了几秒，65分，刚踩在及格线上一点，意料之中，却还是让她抿了抿唇。
她下意识地，目光开始在同一个分数段里逡巡。
一个名字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
林予冬。
他的名字安静地印在“物理c班”的名单里，紧挨着她的名字下方一点点。
江见夏的呼吸微微一滞。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轻轻炸开，细小的、雀跃的火花，瞬间驱散了看到自己分数时的那点阴霾。他竟然和自己在同一个晚自习班！
她强压住想要上扬的嘴角，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只有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校服布料被攥出细微的褶皱。
她飞快地移开视线，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看向旁边的化学名单。
“啊！夏夏！我化学居然在b班！”程橙兴奋地抓住她的胳膊摇晃，“快看快看！你在哪儿？A班？肯定是A班！”
江见夏被她晃得回神，目光扫向化学分班栏。果然，“化学A班（90+）”里，她的名字稳稳地挂在靠前的位置。她轻轻“嗯”了一声。
“我就知道！”程橙比自己考好了还高兴，随即又垮下脸，“完了，物理我掉到d班去了……以后物理晚自习没人罩我了！”她哀怨地看向江见夏。
“没事，”江见夏拍拍她的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又飘回物理c班那份名单上，那个熟悉的名字像有魔力般吸引着她的视线，“……物理晚自习，我可能……也自身难保。”
她小声说着，语气里却没了之前的沮丧，反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隐秘的期待。
“许薇！这边！”周嘉阳的大嗓门在不远处响起。
只见许薇脖子上挂着她的宝贝相机，正对着公告栏的方向调试角度，闻言只是淡淡地瞥了周嘉阳一眼，又继续专注于她的取景框。
林予冬和顾言也走了过来。
顾言推了推眼镜，表情平静无波，显然对自己的成绩早有预料。
林予冬双手插在裤兜里，姿态依旧带着点惯常的懒散和臭屁，目光扫过物理c班的名单时，眉头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视线在那个名字上停顿了零点一秒，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移开，落在了旁边顾言的物理A+班名单上。
“行啊顾大学霸，”他抬手拍了下顾言的肩膀，语气带着点调侃，“以后物理晚自习，就靠你罩了。”
顾言扶了扶眼镜：“在A+班，恐怕心有余力不足。”语气一本正经。
林予冬嗤笑一声，没再说什么。
他像是随意地转头，目光掠过人群，恰好与刚挤出人群、正看向他这边的江见夏视线相撞。
隔着攒动的人头，隔着公告栏前蒸腾的热气和喧闹的声浪。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深潭似的，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只是在她看过去的瞬间，那潭水深处，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了然的微光。
快得像错觉。
随即，他像是只是随意地扫过她所在的方向，目光便自然地转向了正缠着许薇要看照片的周嘉阳，嘴角勾起一点惯常的、欠揍的弧度，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视线交汇从未发生。
江见夏的心跳却在他目光移开后才后知后觉地加速起来，像被那平静湖面下暗藏的激流轻轻推了一下。
她迅速低下头，假装整理被程橙拽皱的袖口，耳根处却不受控制地漫上一层薄红。
公告栏上那个并排列着的名字带来的隐秘喜悦，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无声地扩散，轻轻拍打着名为高三的、漫长而充满未知的堤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