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浔用刀鞘点了点陈少阳。
“谁让你来的?”
陈少阳抿抿嘴,把头一低。
“算了。”
鲁浔收刀而走,只留下一句话。
“想想自己为什么能活。”
陈少阳见鲁浔放过自己,连忙抬起头看向离去的背影,又与明显比自己凄惨的多的汪海岳,不禁摸了摸肩膀被点到的地方,突然发现那个位置绣着镇岳纹。
陈少阳脑海里突然飘过一句江湖传言:此刀只斩吃人鬼,不向江湖问恩怨。若有阴德来庇佑,能留一命改前非。
当年,清源山山寨民壮为掩护百姓撤离,决意带门人死守丰泽防线抵抗倭寇,百姓为了以后能认出恩人,将黑布绣上黄色山纹作为信物,绑在一百八十位清源山民壮的胳膊上。
血战之后,百姓自发回到战场寻找救命恩人,找了三天三夜,却只寻到了一百七十四条染血的残巾。
多年过后,有一少年晕倒在路边,路过百姓发现这少年旧衣上补着六个黄纹补丁,便将其救起,发现他一人在清源山脚下赡养着三十六名儿童,正是当年清源山英雄们的后人,泉州府百姓不论贵贱一发出资出力,修缮清源山山寨,并将这三十七名儿童奉养成人。
领头少年传授他们武艺,带领他们行侠仗义、驱赶贼匪、保境安民,逐渐发展壮大,成了如今的清源派,而这黄色山纹也换名镇岳纹,成为门派象征,那六纹纳衣,如今还在门派祖祠之中供奉。
想到这,陈少阳突然羞愧不已,将肩上镇岳纹扯了下来,发了疯的跑出酒肆。
此后经年,清源派门人下山之时肩上均有破洞,唯有品行高洁、行侠仗义、锄强扶弱者,经宗门长老考教,补上镇岳纹之后才可自称清源派门人。百姓得其护持,自发拥护,家中有志习武者,皆以入清源派为荣。后清源派渐渐走出泉州府,成为闽南大派,代出名侠。世人言“清源一派、兴于陈祖,立德仗义、百姓应服”。
此皆后话,这边鲁浔出了酒肆,走到林震涛面前。
“刀一出得有人死,有人死就有人哭,人一哭就要说心里话,说吧,你至少有三句话要说。”
林震涛苦笑一声。
“在下不是恶人。”
鲁浔按住刀柄。
“不是这句。”
林震涛想了想,小声开口。
“酒菜乃延州风味。”
寒光闪过林震涛双眼。
“也不是这句。”
林震涛深吸一口气。
“公子若有兴致,可往开元寺礼佛。”
鲁浔声音一抬。
“开元寺?”
林震涛低头闭嘴不再言语。
鲁浔盯着他看了一会,将长刀收回鞘中。
“春来多雨,我看林掌门应该回去收衣服了。”
话音刚落,林震涛惊喜抬头,却见鲁浔身影已经不见,唯有一把长剑插在原地。
汪镇岳从酒肆中艰难地走出来,拔起秋水长剑看了一眼,当即面露震撼,连忙递给林震涛。
林震涛凝视手中长剑,发现剑上有十八道缺口,道道都是方才那一招“群鱼箭跃”的破绽,他忽然苦笑,将宝剑珍重的收入鞘中。
“就算那名剑山庄的七修剑诀,要破我等师门绝学,也绝做不到一招一个。”
汪镇岳抹了把额角冷汗,手中半截钢桨落地,惊起梁上栖息的夜鹭。
“闽南武林向来积弱,竟飞出这真龙也似的人物。”
林震涛萧索的摇了摇头。
“汪帮主,回去传令吧,众弟子在鲁大侠离开前全部退出巨岳…不!退出延州府,延州府的事,咱们泉州府的人不掺合了。”
汪镇岳摸着身上的残龙一脸后怕。
“林掌门说得对,还好此事我九龙江帮在水道上发现了一点端倪,借迎接鲁宗师之机先行脱身,您方才又把消息传到,得了鲁宗师的谅解。否则若牵扯进去,怕是真要让这多闻天王砍了项上人头去。”
林震涛面上萧索化作冷笑。
“前哨站咱们泉州人打了,人情咱们泉州人也还了,罚咱们泉州人也挨过了,事咱们泉州人也告诉鲁大侠了,剩下的事,就让延州人和建州人头疼去吧!”
巨岳城的青砖城墙在暮色里泛着铁青色,九道雉堞如九柄倒插的巨剑,将整座城池托在云雾缭绕的半山腰间。城头 巨匾已被风雨侵蚀得斑驳,但峥嵘刀刻“巨岳”二字依然清晰无比。
六丈文山城墙青石基座筑断北茫,九大望江垛上各立真龙九子石像一座镇压一方,狰狞龙首遥遥望定九岐江的九大分流之口。
南城门的“朝天门”坐落于两山之中,狭窄道口外一马平川的冲积平原,仰望之下更觉险峻,不愧是号称“三山锁九水、一城镇大江”的闽南雄关。
俗话说“铜延府、铁邵府,废纸糊的云州府”,过了延州,闽南首府云州无险可守,这等军事重镇自然有强人驻扎,十三太保之一的“靖海太保九首龙鲸延平郡王元敬”,领邵、延两州武事,向北钳制建州的名剑山庄卓氏,向东威胁云州郑氏,为闽南三大势力之一。
方才城外的三个家伙虽然废材,但都不是延州府本地的帮派,却来掺和这趟浑水,属实让人摸不着头脑,而这延州府内,能驱使泉州门派的,恐怕也只有这延平郡王了。
可自己西行奉边乃是响应国策,照理说朝廷应当拉拢而不是针对,延平郡王有能力没必要,若真是他出手就有些让人看不明白。
可话说回来,万一就是朝廷在针对呢?自己《七秘经》这长生邪典在身,古来帝王将相为了长生什么事没做过?
鲁浔觉得这巨岳城十八级天梯仿佛妖鲨的十八层牙齿,正张着嘴等自己进它的胃袋。
但这一场西行之路,求的就是莽贼怯步、群雄正视,短短七日,鲁浔就绕道而行,未来该有多少人打他的主意?
要知道这一步退下来,最好的结果也是跪着要饭。
强硬,在古惑仔的眼里是一种行为,在勇者的眼里是一种态度。
而在鲁浔这种纯粹的亡命之徒眼里,是一种性格的底色!
是以鲁浔绝不会退,也绝不会让,他已经打定主意,管他什么军州府城,大不了身首异处,也要闹他个天翻地覆!
“鲁公,您想什么呢?”
直到面前这人出现。
看着面前态度恭谨,略带疑惑却不敢说的下人,鲁浔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是说,延平郡王请我赴宴?”
下人更疑惑了。
“是啊鲁公,您乃是天下第一位领奉国令的小宗师,郡王十分欣赏您,自得到消息后,就遣小人日日在此处等您,已经三日啦。”
鲁浔手中九尺长刀在下人面前挽出一轮夸张地刀花。
“你家郡王,不知鲁某的名声么?”
“名声?哦,是您七天杀人数百的人屠之名?”
面前下人指了指身后数十人的仪仗队伍。
“鲁公多虑了,郡王得知您一路惩奸除恶后,才加上了这些仪仗,郡王说,欲见英雄、应有大礼。”
随后傲然一笑。
“况且谁不知道,我家郡王生活简朴、爱惜百姓、家法森严,若手下之人欺压良善,早就家法惩处,等不到鲁公您惩奸除恶的。”
看着面前自信满满,穿着整洁体面但并不华丽的下人,这一番话的含金量绝对不低。
可鲁浔方才已在城外接了战书,若去了王府,便是不战而逃。
甚至如今郡王相请,未必不是算计之一。
想到这,鲁浔抱拳推辞。
“这位先生,鲁某非不愿赴宴,只是身上还有要事,待鲁浔了了事情,若王爷还愿相请,在下定欣然赴宴。”
下人听了脸色有些难看。
“鲁公,郡王遣小人候您三日、大礼相待,论朝廷尊卑,我家主人有宗王位格,说武林地位,我家主人乃宗师修为,朝堂礼仪、同道规矩,您一样不肯赏面么?”
要么踏入江湖纷乱、惹宗王不喜,要么泄了胸中恶气、断势头脊梁,恐怕这就是背后之人的算计了。
鲁浔心叫一声厉害,面色诚恳,态度却毫不动摇。
江湖路是不归路,鲁浔的江湖路更是这条不归路上的华山险途,有些时候,信念比选择更重要。
唯有心中意合了手中刀,他才能在这条绝路上杀出一条血路!
“在下绝非有意拂郡王颜面,其中复杂,不能说与先生,在下虽然不能赴宴,却有一句话代为转达。”
“鲁公请言。”
下人虽然脸色不好,却也不敢发作。
“敌在开平寺。”
说完,鲁浔跨步上马,扬长而去。
“开平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