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峥已经分不清自己现在对徐莲女是什么情感,有时是恨,有时是厌,有时又是怀念,甚至还有带着怨的眷恋。
他知道前世他是恨的,非常非常恨,恨她为什么要在他人生最窘迫最难堪的时候像一个救世主一样出现,她以为她是谁?
她以为她是来拯救他的吗?以为这样他就会感恩戴德?
她真自以为是。
徐莲女一个乡下村姑她知道什么?曾经鲜衣怒马的贵公子,身份一落千丈被碾入尘泥,成了人人都能唾上一口的流放罪奴,
没人能懂他心中的伤痛有多刻骨铭心,
可重生回来后,这恨意似乎变得无力起来,变得虚浮缥缈,徐莲女已经完全不理会他了,按理说他不该恨了。
但他依旧恨,只是这恨意似乎变了质,其中夹杂了一丝丝异样的情感。
说不清道不明。
现在而言,更多的是不甘心,是对于被无视的愤懑。
他真的不知道该拿徐莲女怎么办才好了。
他甚至有些后悔,他在后悔什么?
杨峥自嘲,真是命运弄人啊!
杨曹氏艰难爬起身去关门,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就冻得面色青紫。
“你考虑的怎么样了?”杨邃冷不丁出了声。
见杨峥不说话,杨邃不耐拧眉,“你也知道,这么下去根本就不是办法!”
杨峥看也不看杨邃一眼,态度冷淡道:
“我做不到,大哥既然愿意,自己怎么不这么做?”
听到他话里话外有埋怨他的意思,杨邃面色一僵,不得不软了语气,
“可是阿峥,王胖丫喜欢的人是你不是我,如果也有个村长的女儿喜欢我,我当然毫不犹豫。”
“王村长和福婶都不是善茬,如果我真那么做了,恐怕一条命都要丧在豕脚村,大哥,你为了过上好日子,这是逼我拿命去搏。”
杨峥说话直接,戳穿了杨邃的意图。
杨邃一时语塞,又不甘心道:
“怎么会?贞洁对女子比命还重要,等生米煮成熟饭,你就是王家名正言顺的女婿,再说了,我也是为了你好!”
谁知杨峥轻嗤了声,语调嘲讽道:
“大哥啊大哥,你根本不懂黑岭的民俗,这里的人大字都不识一个,连孔夫子都不知道是谁,怎么会懂贞洁那一套说辞?这儿,可没有什么贞洁烈女。”
前世他在这生活过八年,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里的人没有被教化过,礼义廉耻的观念也很淡薄,对于盛京女子来说失了贞洁是要命的事情,可是对黑岭地方的人,却并没有那么的重要。
要不然,他刚来的时候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小姑娘对他献殷勤?
那些小姑娘压根就不在意什么名声不名声的。
杨峥可是亲眼见识过的,有小村姑和村里小伙处了一段时间的对象,后来分开后还能嫁给别人,跟没事人一样。
而且,他俩还钻过苞米地。
前世徐莲女跟他说得绘声绘色的,当时他听得直皱眉头,痛斥那村姑为什么半点廉耻都不要,
在盛京那女子就是全族的耻辱,必须自尽,才能保住家族的名声。
杨峥犹记得当时徐莲女的反应,她吓愣了,讷讷道:
【就是名声上最多被人笑话两句,不至于死吧?】
所以,杨峥断定王屠子夫妇是不会因为这样的事儿妥协,而且很大可能是被激怒,到时候他的下场一定很惨。
他还要活着等到杨家平反的一天,所以不能作死。
更重要的是,他对王胖丫更是一点兴趣都没有,要不然也不会绞尽脑汁想出办学堂这一招了。
王胖丫不是徐莲女,徐莲女娇惯任性,徐家人惯着她,还有个继母什么都依着她,
而王胖丫的父母强势,王胖丫根本做不了自己的主。
杨峥是绝对不会碰王胖丫的,这段日子大哥杨邃始终这么逼他,而且话里话外都在说父亲是他害死的,
起初杨峥是痛苦,是愧疚,后来听得烦了,也生出了逆反的心理。
父亲参与党羽之争牵连全家,流放到黑岭是他自己作死,怎么是被他害死的?
明明责任在他自身。
难道就因为他不去奴颜婢膝地去跟女人献媚,他就成了害死父亲的凶手?
他们是不是忘了,家族被牵连流放是因为谁?而且父亲做的那些事,桩桩件件,大哥也有参与!
大哥说得容易,只出一张嘴,处处却都要他去付出牺牲,包括这回学堂也是,
大哥明明也识字,可是他偏偏不愿意教,带着儿子在背后享受他给他们带去的好处,
偏这侄子,对他还满口怨言之词。
杨峥乏了,烦了,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随便吧。
他也是后知后觉的,慢慢才反应过来这一点,如果不是因为大哥总是念叨父亲的死都是因为他,他还会对这一切无知无觉。
杨峥是重活一世的人,即使一开始意识不到,慢慢也意识到了,
大哥不就是想让他愧疚,进而去讨好女人,换取一家的好日子过吗?
所以他有了怨气,所以他语气不好地拒绝杨邃的‘提议’。
见杨峥说话带刺,杨邃的脸色很难看。
杨曹氏轻声劝道:
“峥儿,你怎么能这么跟你哥说话?你哥都是为了你好啊。”
杨峥的嘴唇蠕动两下,算了。
他不想戳穿,真扯开了讲,只会伤及兄弟情分,撕破脸对谁都没有好处。
来豕脚村之前,他们已经和二叔家全都撕破脸,再怎么样,他现在也只有他们这几个家人了。
可不说归不说,杨峥心里还是不太舒坦,于是意有所指道:
“王村长有个和离在家的妹妹,一直住在王村长的家里,大哥要是想靠女人过上好日子,不如去试上一试。”
谁知他这不说不要紧,一说直接把杨邃惹恼了,
“胡言乱语!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杨邃铁青着脸,满面怒容。
杨峥顿觉讽刺,同时心里一片荒凉,胸口闷闷的,有些刺痛。
原来大哥自己也不愿意,他不愿意,却能逼着自己弟弟这么干?
“父亲去世的时候,大哥不是说过,脸面算个屁,活下去才是本事吗?原来那只是说教我的话而已,真到自己身上,就没有那些大义凛然的大道理了。
所以以后也别再说父亲是因我而死,反倒正是靠着我,才过了两个月被徐莲女照拂的好日子,包括现在如果没有我在学堂饱受折辱,大哥和佰儿也不会有现在的日子,难道不是吗?”
杨峥语调淡淡,却很是讥讽。
杨邃面露惊愕之色,他没想到一向听他话的弟弟竟然会这么对他说话。
“你……!”
杨曹氏也坐不住了,连忙劝架道:
“峥儿,邃儿,你们都别吵了,你们父亲已经走了,我们一家子已经够惨够苦,更要拧成一股绳好好活下去,还要因为这样的事情闹内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