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水河的水漫过黎明的沙滩时,小星正用树枝在潮痕上画波浪。七岁的指尖还握不稳力道,浪线歪歪扭扭地爬上礁石,在“阿潮”的刻痕旁打了个圈,像给那个名字系了个蝴蝶结。潮水涌上来,舔掉半道浪线,却在沙地上留下枚完整的贝壳——壳内侧的“海”字,与博物馆铜鱼符上的笔画如出一辙。
“这是‘浪信’哦。”阿潮蹲在她身边,指尖划过贝壳的纹路,“回水河在问,谁愿意接下一个音符。”小星把贝壳贴在耳边,浪涛声里突然浮出个清脆的童声,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我要当太空人,让星星听见回水河的歌。”她突然拍手:“是丫丫姐姐!博物馆的视频里,她也说过要带星星来看海!”
阿潮望着远处的天文观测站。三天前,那里的射电望远镜接收到段异常信号,频谱分析显示,信号的波动规律与回水河的潮汐完全一致,只是频率高了千万倍——像回水河的浪涛,正顺着电磁波奔向宇宙。“天文学家说,这可能是外星文明的回应。”他指着屏幕上的波形图,“但我觉得,是丫丫的愿望真的飞到了星星上。”
观测站的老教授突然插话:“你看这组脉冲,像不像礁石上的刻痕?”他调出二十年前“归墟号”传回的深海声纹,与外星信号重叠——两个跨越光年的波形,在屏幕上拼出了完整的“海”字。小星突然指着屏幕角落:“那里有个问号!”众人凑近看,果然在波形的末端,有个极小的顿挫,像句没说完的话:“下一个,是你吗?”
这天下午,小星在礁石旁埋下个“时光胶囊”。玻璃罐里装着三样东西:她画的太空船、阿潮给的贝壳碎片、还有段录音:“2100年,小星在此,我要造艘能在浪涛和星海里航行的船,叫‘听潮号’。”埋罐的土坑里,突然渗出些带着星光的水珠,水珠在沙地上汇成北斗七星的形状,勺柄正指向观测站的方向。
三个月后,回水河博物馆的新馆落成。展厅中央的“时空水幕”里,汉代的铜鱼符、唐代的铜铃、民国的手札、当代的探测器在水流中旋转,当小型的“时光胶囊”被放进水幕,所有文物突然发出共鸣。水幕上浮现出条金色的线,从回水河入海口延伸到昆仑山口,再到南海海沟,最后冲出大气层,化作夜空中的银河——像回水河的水流,真的漫到了星星上。
开馆仪式上,小星作为“最小捐赠者”发言。她站在铜鱼符展柜前,手里举着那枚带问号的波形图:“教授说,星星离我们很远,但回水河的水会把话带给它们。就像戍卒爷爷的铜鱼符,就算在雪山里,也能听见南海的浪涛。”话音刚落,水幕里的银河突然落下颗流星,流星坠进水幕的刹那,礁石上的“小星”刻痕亮起微光。
阿潮站在人群后,看着小星的身影与二十年前的阿明、五十年前的林砚之、两千年前的戍卒在水幕里重叠。他突然明白,那个“下一个”从来不是特指某个人,而是所有愿意弯腰倾听的人——是在雪山凿刻“海”字的戍卒,是在河边等待的婉君,是在太空唱歌的星子,是此刻举着波形图的小星。他们像浪涛里的接力棒,把“我在”的歌声,从一个黎明传到下一个黎明。
闭馆时,阿潮最后检查“时空水幕”。屏幕上的金色线路突然多出段新的延伸,从银河指向更远的星云,线路旁标注着小星的字迹:“听潮号的航线,2120年出发。”他摸出手机,给观测站发了条消息:“把小星的录音转换成射电波吧,让星星知道,回水河的下一个音符,已经有人准备好了。”
走出博物馆时,潮水正漫过新修的防波堤。堤岸的石砖上,刻着无数个名字,最年轻的“小星”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个更小的手印,是今天来参观的幼儿园小朋友按的。阿潮弯腰,在手印旁刻下“未完待续”四个字,刻痕里立刻积满了海水,海水里映出的不是天空,而是两千年前的昆仑山口,一个戍卒正对着雪山高喊,回声撞在冰峰上,碎成千万片,落进现在的潮水里,变成轻轻的“是我”。
他知道,回水河的水还会继续带着新的音符奔向远方。或许明天,会有个孩子在礁石旁捡到小星的贝壳;或许十年后,“听潮号”会带着地球的浪涛声飞向星海;或许千年后,外星文明会解码那段射电波,听见一个小女孩说:“下一个是我呀。”
而此刻,潮水又漫过堤岸的刻痕,把“未完待续”四个字舔得发亮。远处的观测站里,射电波正载着小星的声音冲向宇宙,信号的末端,那个小小的问号像颗种子,落在星海的土壤里,等着在某个陌生的黎明,被某个愿意倾听的生命,轻轻读出:“是我,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