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通天运河码头。
河水被染成了七彩,那是百姓们抛洒的花瓣。运河两岸,人山人海,彩旗如林。数十万张面孔,仰望着那支缓缓驶入港口的,传说中的舰队。
“来了!是‘定海号’!”
“天呐……那船比三层楼还高!”
“看那龙旗!那是陛下的龙旗!”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淹没了码头。
“定海号”的甲板上,刘庸激动得浑身发抖,他手中的金算盘,因为手指的颤抖,发出了细碎而悦耳的声响。
“陛下!您听!您听听这声音!”刘庸的声音带着哭腔,“民心!这都是民心啊!”
林枫站在李彻身后半步,手按佩刀,胸膛挺得笔直。他的目光扫过岸上那些激动、崇拜、狂热的面孔,心中的热血几乎要沸腾。
这就是他们带回来的。
不只是金银,更是整个大炎失落已久的,荣耀。
李彻身着一身玄黑金龙袍,负手立于船头。海风将他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他的表情,平静得像深海。那数十万人的欢呼,仿佛只是吹过他耳边的微风。
船队缓缓靠岸。
跳板搭上。
丞相率百官,跪于码头最前方。
“恭迎陛下凯旋回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后的百姓,也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声浪,直冲云霄。
李彻迈步,走下跳板。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踏得无比坚实。
他身后,海军陆战队的士兵,押解着一长串俘虏走下宝船。
为首的,正是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东瀛大名和武士。他们穿着灰色的囚服,头发散乱,脸上是死灰般的麻木。
紧接着,是士兵们抬着的一箱箱战利品。
箱子没有盖上,金灿灿的银锭,光彩夺目的珠宝,成卷的丝绸,在阳光下反射出令人目眩的光芒。
黄金与囚徒。
胜利与屈辱。
形成了最刺眼的对比。
丞相抬起头,看着那堆积如山的财富,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他身旁,一位须发皆白,身穿御史官服的老者,脸色却愈发凝重。
李彻走到百官面前,停下脚步。
“众卿,平身。”
“谢陛下!”
百官起身,气氛达到了顶点。所有人都以为,接下来将是盛大的庆功和封赏。
就在这时。
御史大夫王柬,手持笏板,颤巍巍地走出队列。
他“噗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
“陛下!”
欢呼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以刚正不阿闻名的老臣身上。
王柬老泪纵横,声音悲怆。
“陛下远征东瀛,扬我国威,老臣……亦与有荣焉。”
他话锋一瞬,声音陡然拔高。
“然!此一役,耗费钱粮无数,动用兵甲十万!国库为之一空,沿海州县,民力耗竭!”
“此乃穷兵黩武之举!非明君所为啊!”
整个码头,瞬间死寂。
连风,似乎都停了。
丞相的脸色一变,想要开口,却已来不及。
又有数名文官,跟着出列,跪倒在王柬身后。
“御史大人所言极是!东瀛蕞尔小邦,已然臣服,天下再无战事!恳请陛下降旨,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恳请陛下罢黜远征军,与民休息,休养生息!”
“我大炎以仁孝治天下,非以兵戈立国!陛下!悬崖勒马,为时未晚啊!”
一声声泣血的劝谏,在寂静的码头上回荡。
他们声泪俱下,仿佛李彻不是凯旋的君王,而是亡国的暴君。
岸边的百姓们,面面相觑,脸上的狂喜,变成了不知所措。
林枫的右手,已经握紧了刀柄,骨节发白。他的眼中,燃起愤怒的火焰。
“陛下……”
李彻抬了抬手,制止了他。
他看着跪在地上,痛心疾首的王柬,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那笑容里,没有愤怒,没有不悦,只有一种……看穿一切的平静。
他没有反驳,甚至没有看那些条陈。
他转过身,面向那些因为这场突变而有些骚动的士兵,面向岸上那数十万茫然的子民。
他的声音,通过内力,传遍了整个港口。
“此次出征,所有阵亡将士,其家属,抚恤金,十倍。”
“所有参战将士,官升三级,赏银百两。”
“所有随行工匠、民夫,赏银五十两。”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刘庸。
“刘爱卿。”
“臣……臣在!”刘庸连忙躬身。
“从缴获的金银中,拨出一百万两,现在就发。”李彻的语气不容置疑,“朕,要让将士们的家人,今天就看到钱。”
“遵……遵旨!”刘庸激动地应道,他狠狠地瞪了王柬一眼,仿佛在说:看到没,这才是明君!
百官都愣住了。
王柬也愣住了。
他以为会迎来皇帝的雷霆之怒,却没想到,是如此丰厚的赏赐。
就连丞相,都松了一口气。他以为,陛下这是在用赏赐,来安抚人心,来平息这场风波。
王柬张了张嘴,还想再劝,却觉得李彻已经用实际行动堵住了他的嘴。
看来,陛下还是听劝的。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将要就此揭过时。
李彻缓缓转过身,重新看向跪在地上的王柬,和他身后的那些文官。
“至于剩下的……”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
像西伯利亚吹来的寒流,瞬间冻结了整个码头。
所有人的心,都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李彻的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
“朕要用它们,来打造一支能踏平蜀道,饮马西南的无敌雄师!”
“轰——!”
这句话,像一道天雷,在每个人的脑海中炸响。
满朝文武,瞬间死寂。
王柬猛地抬头,眼中写满了惊骇与不可置信,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踏平蜀道?
饮马西南?
那……那是藩王的地盘!
那是大炎的内腹!
皇帝,他不是要休养生息。
他打完了外患,下一个目标……竟是内忧!
他要用对付东瀛的雷霆手段,来对付那些拥兵自重的藩王!
丞相的脸色,第一次,变得惨白如纸。
他终于明白了。
从一开始,东瀛就只是一个开始,一个借口。
陛下真正的目的,是借着远征,打造出一支只听命于他一人的,无敌强军!然后,用这支军队,来彻底清洗整个大炎的版图!
他看着那个年轻帝王,看着他平静眼眸深处,那片令人战栗的,名为“星辰大海”的野心。
那不是一个帝王该有的眼神。
那是一个,要将整个世界都踩在脚下的,征服者的眼神。
李彻的目光,越过呆若木鸡的百官,越过噤若寒蝉的百姓,落在了远方,京城的方向。
他轻轻吐出两个字。
“下一个。”
“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