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赵忠和的问话,秦瑞楚扯了扯嘴角,回答道:“还行。”
自从李全福被皇帝厌弃以后,他那些孝子贤孙就开始不安分起来,明里暗里拉踩他人,想要争夺大太监的位置。
他们个个都企图代替师父李全福,成为陛下身边最亲的近侍,摆脱低贱的身份,一步登天。
然而皇帝对这些阳奉阴违的阉人已经是厌烦至极。
他不想再提拔这些御书房的奴才了,免得他们居心不良、两面三刀,和李全福一样,偷偷在背地里另侍他主。
于是过了几天,他亲自去了一趟皇后的坤宁宫,把那里的总管太监给提了回来,晋升为正一品掌印大太监,放在自己身边伺候。
而这个被天上掉馅饼狠狠砸中了脑袋,连官服都没来得及换、就立刻走马上任了的大太监……
正是此刻站在太子殿下面前,满脸都写着关怀的——
赵忠和。
不过皇帝这个人自负又虚荣,认为自己这一招实在是高,狠狠给了那些试图揣测圣意的人一记大耳光。
所以他也就没有再派人去调查赵忠和的出身和背景,导致犯了个大错。
犯的什么错?
——犯了个识人不清的错。
因为赵忠和这人,不仅是李全福的干儿子,还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就在他被皇后看中,带回坤宁宫当上了总管太监以后,他立刻闭门谢客,再也不去理会曾经的同门。
他甚至都不愿意再见自己的师父兼干爹李全福,两人从此也渐渐断了联系。
赵忠和笑道:“殿下吉人天相,又是我朝的储君,自然是能够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
他话里阿谀奉承的意味太明显,秦瑞楚冷淡地看了这位大太监一眼,不想搭理。
太子殿下捂住伤处,想要坐起来。
然而下一秒,他就立刻被一众太医慌忙按了回去:“殿下莫要动!”
“小心伤口开裂!”
秦瑞楚的眼里闪过一丝不耐。
他重新躺进软榻里,抬眼环顾一圈周围的人,开口问道:“三哥呢?”
闻言,太医们都有些心虚起来。
两个时辰前,在宫道上巡逻的禁军匆忙前往养心殿,向皇帝禀报,说太子殿下遇刺中箭,重伤垂危。
得知了这个消息,皇帝大惊,立刻命令太医院所有人前往兵部,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把太子救活,要不然全部提头来见。
众人一听,这还得了!
治不好储君,他们都得跟着陪葬!
于是众人不约而同地全部来到太子这里,只留下几个见习医师,去帮瑞王疗伤。
赵忠和伸出细长的手指,轻巧地点了一下房门的方向:“瑞王殿下还在隔壁房间处理伤口呢。”
“不过他的伤势没有您的重,应该很快就能醒过来。”
他话音刚落,大门就被人“哐当”一下踹开了。
瑞王秦瑞轩迎着众人震惊的目光,光着上身走了进来,大马金刀地往桌子旁一坐,笑道:“太子殿下伤势还好吧?”
他一脸的和颜悦色,似乎真的是在关心自己的皇弟。
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瑞王殿下虽然嘴角带笑,目光里却没有一丝温度,正冷冰冰地注视着软榻上的太子。
太子秦瑞楚不动声色道:“很好。三哥你呢?”
瑞王秦瑞轩眯起了眼睛,笑道:“托你的福,我的伤也没什么大碍。”
两人之间弥漫起呛人的火药味。
太医们悄无声息地集体往后退了一步,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而赵忠和不愧是能够鲤鱼跃龙门的人。
他就好像压根看不见两位殿下互相要干死对方的视线似的,淡定地掸了掸衣摆处不存在的灰尘,起身来到门前。
赵忠和扶住门框,对着太医们笑道:“今日之事有劳各位太医们帮忙了,咱家回宫以后,会在陛下面前好好美言几句的。”
“各位,请吧。”
他给了台阶,众人立刻借坡下驴,纷纷告辞,离开了房间。
等到屋内的人都走完以后,房门被人轻轻合上,最后一丝光线也被挡在了门外。
秦瑞轩站起身,来到软榻旁边。
他打量了一下太子苍白的面容,忍不住笑了起来:“小五,本王真是看错你了。”
秦瑞楚轻声道:“三哥何出此言?”
他艰难地侧过身子,用手臂撑住软榻,慢慢地坐了起来。
“三哥有话不妨直说吧,我们兄弟二人虽不亲近,但眼下只有你我二人,就不必再多费口舌,相互绕圈子了。”
秦瑞轩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而太子也不甘示弱,抬头与瑞王对视。
过了好一会儿,秦瑞轩才开口道:“难得见你一口气说这么多的话。”
“看来权势的确养人。有了身份,不仅说话底气足,就连在苏夫人面前,也终于抬起了头。”
听了这话,太子秦瑞楚的心里猛然一惊。
他原以为三哥是来质问自己,如何蛊惑了父皇,抢走了太子之位。
没想到……
秦瑞轩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看出了他眼里的惊慌,冷声道:“怎么,没想到我会问这个?”
“年纪小,到底藏不住事。什么都写在脸上,被人看得一清二楚。”
“我不想问你有关太子的事情,这是父皇的决定,咱们做儿女的,不能忤逆父子君臣之道。”
说到这儿,他突然伸手,掐住了秦瑞楚的脖子,把人直接从软榻上提了起来:“只不过,垂涎你嫂子,多少就有点不厚道了吧?”
秦瑞楚整个人狼狈地悬在半空中,他没有三哥的个子高,只能用脚尖点地,喉咙里发出“喀喀”的声响。
两人身上的纱布都开始渗出血迹。
然而秦瑞轩却好像根本没有痛感似的,手上的力度加重,目光阴森得好像在看一个死人:“想学匈奴人的习俗,父妻子继,兄死娶嫂?”
“今日这场刺杀,是你自己的安排。”
“小五啊小五,在皇宫里和太监们一起厮混了这么多年,居然也学会了这一套下流无耻的手段。”
男人的手犹如铁钳一样,卡住了太子的咽喉,逐渐收紧,手下的骨骼发出了轻微的“咔哒”声。
秦瑞楚开始呼吸不过来了。
他的双目通红,头脑开始发涨,意识也快要逐渐消散……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窒息而亡的时候,瑞王终于松开了手。
秦瑞楚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只觉得自己的喉咙里弥漫起浓重的血腥味,空气争先恐后地涌入肺部,让人忍不住激烈地呛咳起来。
“咳咳……咳咳咳!”
就在他的咳嗽声里,秦瑞轩又一次开口道:“这件事,我不会和她说。看在多年兄弟的份上,给你留个体面。”
“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秦瑞轩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随即转身离开。
秦瑞楚狼狈地伏在地上,拼命地呼吸着,他抬起手,在嘴角一抹——
咳血了。
过了很久很久,房间内才安静下来。
窗外有鸟雀飞过,落下几声啼叫,带起一阵清风。
秦瑞楚平复了呼吸,没有力气再起身,于是破罐子破摔,直接躺在了地上。
“父妻子继,兄死娶嫂。”
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三哥刚才说的这句话,嘴角带血,心里却忍不住荡漾起来。
野蛮人之所以是野蛮人,就是因为他们未经开化,不懂礼仪,丝毫没有廉耻之心,为了繁衍后代,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和畜生没什么两样。
但是他觉得当畜生也没什么不好的。
反正他是个血统不纯的私生子,哪天要是真的被皇帝发现了这个秘密,说不定自己还不如畜生死得痛快呢。
既然要当畜生,那么人间的礼义廉耻就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要苏青青,他就是想要。
秦瑞楚也说不上这到底是爱,还是执念。
只不过这两样在本质上都没什么区别,无非都是占有欲作祟,想要从别人手里把自己中意的东西给抢回来罢了。
他的人生早就成了一摊烂泥,谁也别想出淤泥而不染。
秦瑞楚躺在冰凉的地板上,抬手挡住眼睛,低声笑了起来。
————
赵忠和站在门外,安静地听着房内的动静。
根据声音来判断,两位殿下应该是在打架。
得出了这个结论以后,他慢慢地垂下了眼睛,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房门被打开了,秦瑞轩从屋内走了出来。
他看了赵忠和一眼,什么都没说。
赵忠和走过去,把手放在门把上,不动声色地往里面扫了一眼,随即合上了房门,面上波澜不惊。
他转过身,对瑞王殿下恭敬道:“马车已经在殿前等候了,咱家带您出去。”
秦瑞轩跟在赵忠和的身后,顺着长廊往外走,走到一处无人的地方,才停下脚步。
赵忠和环顾一圈,确认四下无人以后,才从袖口取出一封密信,放在了瑞王殿下的手里。
他低声道:“大漠那边想要和我朝联姻,陛下有心想把四公主殿下嫁过去,却遭到了皇后的阻挠,暂时没能下旨。”
“另外,草原上的几位亲王愿意辅佐您上位,只不过他们也说明了自己的条件,你得娶土谢图汗1的格格。”
说着,他伸出手,比了一个耶字:“还得娶俩。”
“一位是土谢图汗可敦(正妻)生下的大女儿,名叫冰泰尔格格;另一位是庶妃生下的小女儿,名叫玛拉格格。”
赵忠和问道:“您娶吗?”
秦瑞轩:“………”
虽然姐妹同侍一夫是很常见的婚姻制度,但他接受不了。
同父异母也不行。
他挥了挥手,疲倦道:“回绝了吧,本王不想把草原女子束缚在京城。”
草原的儿女生来自由,如果要将两个热爱骑马的女子送到王府,让她们一辈子都回不了家,只是为了帮夫君争夺皇位的话——
那他宁可不娶,靠自己也能夺天下。
赵忠和也料到了瑞王殿下会这么说,他会心一笑,低头恭敬道:“哎,咱家这就去办。”
交接完情报,两人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离开了兵部。
赵忠和回到皇宫复命,而秦瑞轩坐上了自家的马车,往王府的方向驶去。
马车一路疾行,秦瑞轩坐在车里,思考着未来的出路。
太子受到重伤,经过太医的救治保住了性命,此事牵扯甚多,皇帝不仅要找禁军的麻烦,还要找兵部的麻烦。
所以彻查贪污案的差事暂时不会再落到自己的头上了。
于是趁着这几日告病休沐,他还得好好计划一下,接下来的棋子应该怎么走,才能避免皇帝的刁难,暗中巩固自己的势力。
秦瑞轩捂住隐隐作痛的伤口,靠在了身后的软垫上。
马车从青砖上驶过,发出了“嘚嘚”的声响。
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心里不由自主地难过起来。
父父子子,君君臣臣。
秦瑞轩从小在皇帝身边长大,凡事都能做到最好,是众人眼中储君的不二人选。
谁曾想,随着他的年纪渐长,皇帝竟然开始心有不甘了。
天子在心里伎忌瑞王的年轻和优秀,然而在表面上却要顾及太后和贤妃身后的家族,不能直接处理掉这个对皇位有威胁的儿子。
久而久之,皇帝的性格开始扭曲起来。
他根本不在乎谁才能管好这个国家,他只在乎谁才能顶掉瑞王的位置,好让自己的皇位不受威胁。
想到这里,秦瑞轩的眼里闪过一丝凶狠。
父皇,既然你对我无情,那就休怪我无义了。
皇位,他势在必得。
———
回到王府,秦瑞轩刚刚走下马车,管事就立刻迎了上来。
老管事笑得勉强:“王爷回来了。”
“您的伤势都处理好了吗?要不要老奴再去请几位大夫来,给您重新包扎一下?”
秦瑞轩看了他一眼,道:“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平日里你不是这么唠叨的性子。”
“本王在兵部的时候,府里出了什么事?”
他问得直接,管事也知道自家王爷不喜欢磨磨唧唧的人,于是犹豫片刻,只能硬着头皮道:“确实出事了。”
“王妃……王妃她小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