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那栋令人窒息的老旧居民楼,樊胜美并没有立刻打车。她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走着。初春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拂着她的脸颊,吹动着她鬓角的碎发。
很奇怪,没有预想中的狂喜,没有嚎啕大哭,也没有任何想要宣泄的冲动。只有一种无边无际的、近乎真空的平静,和一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沉甸甸的疲惫被卸下后的轻盈感。仿佛背负了千斤重担跋涉了半生的人,突然发现身上的重量消失了,一时间竟有些不习惯,脚步都有些虚浮。
她走到路边的一个小公园,在一条冰冷的长椅上坐下。夕阳的余晖给城市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她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她平静的脸。通讯录里,“妈”、“哥”、“嫂子”的联系方式,被她手指滑动着,一个一个,干脆利落地拖进了黑名单。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像清除掉盘踞多年的病毒。
当樊胜美做完这一切,便把手机放回口袋,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冰凉清新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草木初萌的微涩气息,一路畅通无阻,直抵灵魂深处。她从未觉得,原来呼吸可以如此顺畅,如此自由!胸腔里那颗被压抑了太久的心脏,在没有任何负担地、有力地跳动着。
一种迟来的、巨大的酸楚和难以言喻的喜悦,如同涨潮的海水,缓慢而汹涌地漫了上来,淹没了她。不是为了报复的快感,而是为了那个被吸血、被压榨、被亲情绑架了太久太久的自己。泪水毫无征兆地决堤而出,大颗大颗地滚落,无声地砸在她的手背上,溅开小小的水花。不是悲伤的泪,是解脱的泪,是告别过去的泪,是迎接新生的泪。
她任由泪水流淌,没有擦拭。在这个无人认识的小公园长椅上,在这个暮色四合的黄昏,她终于可以,为自己,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了。
不知过了多久,泪水渐渐止住。心里的那块巨石仿佛被眼泪冲刷溶解,只剩下清澈的溪流。她抬起头,看着天边最后一抹瑰丽的晚霞,脸上还带着泪痕,嘴角却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向上弯起,绽放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如释重负的、无比轻松的笑容。
自由。
原来,自由的味道,是清冽的空气,是滚烫的眼泪,是卸下重担后,嘴角上扬的弧度。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抹去脸上的泪痕。眼神清澈而坚定,像被泪水洗过的星辰。她拿出手机,点开22楼的姐妹群,发了一条语音,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轻快和力量:
“姐妹们……我……我做到了。我自由了。”
然后,她挺直脊背,像一位卸甲归来的战士,步伐轻快而坚定地,走向公交站,走向那个真正属于她的、温暖的2202,走向姐妹们张开双臂的、充满爱和祝福的拥抱。新的生命,从这一刻,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