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坞入口的阴影浓得像化不开的墨。面具男站在那里，陶瓷面具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冰冷的釉光，袖口那滴幽蓝的机油无声滴落，砸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不祥的污迹。空气凝固了，只剩下鲸骨保护罩内婆婆断断续续的摩斯电码敲击声，哒…哒哒…哒…敲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婆婆在哪？”林晚的声音绷得死紧，像拉满的弓弦。她不动声色地挪了半步，将状态极差的顾衍和惊魂未定的赵漫挡在身后更安全的位置。
面具男没有回答。面具上那两个空洞的眼窝，似乎越过了林晚，直直钉在顾衍那只被菌丝裹缠、仍在微弱搏动的机械左臂上。他薄薄的嘴唇动了动，嘶哑的声音像砂纸摩擦生锈的铁皮：“夫人托我问你……‘钥匙’，用着还顺手吗？”
顾衍的身体猛地一颤，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那些刺入他胸膛汲取能量的枯萎菌丝，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瞬间绷紧，勒得更深！暗红色的血混着细碎的银色电路板碎屑，立刻从他左胸的伤口处渗了出来，染红了林晚匆忙给他包扎的破布条。
“你闭嘴！”林晚的怒火“腾”地烧了起来，几乎要冲破理智。她猛地向前一步，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子。“她在哪？！”
面具男似乎低低地哼笑了一声，那笑声毫无温度。他缓缓抬起那只沾着机油的手，指向船坞唯一的出口，指向外面那片被紫色菌毯和混乱笼罩的世界。“想找人？先活过今天吧。”他顿了顿，陶瓷面具转向交易所的方向，“‘情币’……炸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
轰！！！
一声沉闷的、如同巨型心脏爆裂的巨响，猛地从城市中心方向传来！紧接着，是无数玻璃破碎的哗啦声、金属扭曲的呻吟声，以及……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的、绝望的哭嚎和疯狂的咆哮！
连船坞腐朽的墙壁都在簌簌发抖。
“走！”林晚当机立断。婆婆的线索暂时断了，但外面……出大事了！她搀起几乎站立不稳的顾衍，赵漫咬牙端起枪，三人冲出船坞，朝着爆炸声和混乱声的源头——城市中心的情币交易所冲去。
越靠近交易所，景象越是骇人。
街道像被飓风扫过，满地狼藉。破碎的玻璃像水晶渣滓铺了一层，被无数慌乱的脚步踩得咯吱作响。原本光鲜亮丽的店铺橱窗被砸得稀烂，昂贵的商品像垃圾一样被抛弃在路边。空气里弥漫着硝烟、血腥，还有一股浓烈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精味——那是大量破碎的情绪药剂混合的味道。
人潮如同溃堤的洪水，哭喊着、推搡着、咒骂着，从交易所的方向汹涌逃窜。他们脸上刻着同一种表情：极致的恐惧和彻底的绝望。
林晚逆着人潮，艰难地挤到能看清交易所广场的位置，眼前的景象让她倒抽一口冷气。
交易所那标志性的、巨大的穹顶玻璃幕墙，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最刺目的，是幕墙中央那块覆盖了整个建筑立面的巨型电子屏！
屏幕上，不再是跳动的情币汇率和花花绿绿的K线图。
只有一片铺天盖地的、不断闪烁的血红色！
巨大的、冰冷的、仿佛用鲜血写成的数字：
【全球快乐指数：-999】
在这触目惊心的数字下方，一行小字如同墓碑上的墓志铭：
【情币体系崩溃。所有情绪价值归零。】
“我的钱！我的钱啊！！”
“完了！全完了！房子抵押了！孩子学费在里面啊！”
“让我进去！把情币还给我！！”
广场上，无数人捶胸顿足，哭得撕心裂肺。有人瘫坐在地，眼神空洞地望着那血红的屏幕；有人则像疯了一样，赤红着眼睛，用拳头、用石头、甚至用自己的头，疯狂地撞击着交易所紧闭的合金大门！大门上布满了凹痕和血迹。
“砰！哗啦——！”
一声脆响在混乱中格外刺耳。
只见一个穿着考究丝绸睡衣、顶着地中海发型、满身肥肉都在愤怒颤抖的秃顶中年男人，正站在一辆被掀翻的豪华磁浮车顶上。他手里高举着一个沉甸甸的、被砸开了的黄金匣子！金灿灿的金条在阳光下刺得人眼花。
“吵什么！哭什么！”秃顶富豪的声音因亢奋而尖利，他抓起一把金条，像撒糖豆一样朝着疯狂的人群用力砸去！“情币？废纸！狗屁情绪价值！老子现在要买‘愤怒’！最纯粹的愤怒！有多少收多少！！”
金条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立刻引发了一阵哄抢和踩踏。
富豪毫不在意，他挥舞着粗壮的手臂，唾沫横飞地对着交易所旁边一家挂着“情绪典当”招牌的小店吼道：“老板！开价！老子用一克黄金！买十万份‘愤怒’！立刻！马上打包！！”
【滴！检测到大规模情绪市场崩溃！(⊙﹏⊙)】 Eros-β的弹窗在林晚眼前蹦出来，背景图竟然变成了一张剧烈波动的心电图，【宿主！你男朋友的情绪值快跌停板了！急需亲亲注入活力！买一送一，救市良方！(づ??????)づ】
“滚！”林晚烦躁地在脑内低吼，目光却被交易所门口一个角落死死吸住。
一个瘦骨嶙峋的女人，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裹在破毯子里、气息微弱的小婴儿。她不顾四周的疯狂和踩踏的危险，扑通一声跪倒在“情绪典当行”那冰冷的大理石台阶前。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女人的声音嘶哑凄厉，满是泪痕的脸上是孤注一掷的绝望。她颤抖着手，用力扒开自己枯草般的头发，露出瘦削的脖颈。“抽我的！抽干我的情绪！什么情绪都行！快乐、悲伤、愤怒……全都给你们！我只要一支疫苗！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他才三个月啊！”
她身后，是那个刚完成交易的秃顶富豪。他正从一个穿着白大褂、表情冷漠的典当行工作人员手里，接过一个巴掌大的、密封的金属罐子。罐体上印着一个狰狞咆哮的红色拳头图标，下面一行小字：【高纯度愤怒情绪浓缩液 - 10万人份】。富豪迫不及待地拧开罐子顶部的阀门，凑近吸嘴，陶醉地深吸了一大口！他肥腻的脸上瞬间涌起病态的潮红，眼睛瞪得血红，脖子上青筋暴起，发出满足的嗬嗬声，仿佛刚刚吸食的不是情绪，而是最顶级的致幻剂！
而跪着的女人，被典当行的另一个工作人员粗暴地按住。那人拿起一个连着粗大管线的金属头箍，上面布满了尖锐的电极针，毫不留情地、狠狠地扣在了女人瘦弱的脖颈上！
“滋——！”
强烈的电流声响起！女人身体猛地向上反弓，像一条离水的鱼！眼睛瞬间瞪大到极致，瞳孔因为剧痛和强制抽离而急剧扩散、失焦！她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不成调的抽气声，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
林晚看得目眦欲裂！她刚要冲过去——
“等等！”顾衍冰冷嘶哑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寒意。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女人因为痛苦挣扎而微微敞开的衣领后颈处。那里，皮肤下面，赫然烙印着一个不起眼的、青黑色的条形码！
“扫描它！”顾衍急促地对林晚说，眼神锐利如刀。
林晚瞬间明白了！她集中精神：【Eros！扫描那个女人后颈的条形码！】
【扫描中……(｀?w?′)】弹窗一闪，【扫描完成！目标身份：顾氏集团直属‘情绪农场’ - 第七代标准情绪电池单元。出厂编号：Eq-7-0427。状态：过载抽取中，预计3分钟后报废。】
“情绪……电池？”赵漫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低呼。
就在这时，那被女人紧紧抱在怀里的小婴儿，因为剧烈的晃动，一只瘦弱的小胳膊从破毯子里滑了出来。那细得可怜的手腕上，系着一条洗得发白、却依旧能看出原本是淡金色的丝绸带子——带子上，用银线绣着一朵小小的、扭曲的铁荆棘花！
和顾衍婴儿时期照片里，襁褓上别着的那朵一模一样！顾家育婴堂的标志！
“孩子……妈的……小宝……”被强力抽取情绪的女人，在极致的痛苦中，瞳孔涣散，意识模糊，但嘴角却因为怀里孩子的轻微蠕动，极其艰难地、扭曲地向上扯了一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属于母亲的微笑。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高纯度母爱情感波长！(；′??Д??) 】 Eros-β的弹窗突然变成了大哭的颜文字，【宿主！目标单元即将报废！建议立刻执行人道救援方案b：偷走孩子！本统提供隐身掩护（限时3秒）！冲鸭！】
林晚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不再犹豫，刚要有所动作——
“成了！”那个冷漠的工作人员粗暴地拔掉了插在女人脖颈上的电极头箍。随着电极的拔出，几根细小的连接线被硬生生扯断，裸露的断口处，竟然迸溅出几滴粘稠的、泛着幽蓝色泽的液体！
和顾衍的血，一模一样的蓝！
女人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地，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眼神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只有手臂还本能地死死抱着怀里的婴儿。
工作人员随手将一支装着淡蓝色液体、标签模糊的小玻璃瓶丢在女人身边，像丢一件垃圾。“喏，你的疫苗。”
林晚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支小小的玻璃瓶上！瓶身标签一角，被污渍沾染，但下面一行几乎被磨掉的印刷体小字，在Eros-β的即时扫描放大下，清晰地投射在她的视网膜上：
【弑神者β型情绪稳定疫苗 - 激活源：顾衍（γ型）脊髓液】！
而就在标签下方，靠近瓶底的内壁，极其隐蔽地蚀刻着一行更小的字：
【卵子捐赠者：林雅茹 - 编号：007】
嗡！
林晚的脑子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母亲的名字！编号007！这支用来救命的疫苗……竟然……竟然……
“呃啊——！”
“我的胳膊！值钱了！”
“快！再割深点！痛感币涨了！涨了！！”
交易所广场上，突然爆发出比之前更疯狂、更歇斯底里的嚎叫！打断了林晚翻江倒海的思绪。
只见广场中央那块刚刚还显示着【快乐指数-999】的巨型电子屏，猛地一黑！
下一秒，刺眼的幽蓝色光芒亮起！
全新的、冰冷无情的字体在屏幕上流淌：
【新纪元货币 - 痛感币（paincoin） 全球上线】
【实时汇率：1 pc = 100 吨黄金】
【痛苦，是进化的阶梯。感受它，量化它，交易它。】！
屏幕下方，瞬间刷出一个不断滚动的排行榜：
【全球痛感币价值实时排行榜（top 100）】
榜单上的名字和后面跟着的、疯狂跳动的天文数字，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眼球！
“啊——！！！”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眼珠赤红，猛地捡起地上一块尖锐的玻璃碎片，狠狠扎进了自己的大腿！鲜血瞬间飚出！“值钱！给我涨！！”他死死盯着屏幕，看着自己名字后面的数字因为这一刀而疯狂飙升，脸上竟露出了狂喜扭曲的笑容！
“电我！快用电击棒电我太阳穴！给我最大电压！”另一个穿着华贵皮草的女人，歇斯底里地抓着一个穿着安保制服的人，指着对方腰间的电击器尖叫。
自残！为了上榜！为了那等同于百吨黄金的痛感币！
混乱升级！为了追求更极致的痛苦，换取更高的币值，人们用能找到的一切东西伤害自己，也伤害他人！广场瞬间变成了血腥的斗兽场！
嗖！
一颗流弹擦着林晚的手臂飞过！是混乱中走火的枪弹！火辣辣的疼痛传来，手臂外侧瞬间被划开一道血口。
【滴！检测到宿主轻微物理擦伤！(⊙_⊙)】 Eros-β的弹窗立刻弹出，背景竟然变成了一个金光闪闪的硬币图案，【根据‘痛感币’协议第3.7条，已自动评估兑换价值：15 pc！是否立即提现至系统钱包？首次兑换赠送‘顶级火葬场’优惠券哦！(?w?)】
“提你个头！”林晚简直要气疯了！
“别让它定价……你的痛……”一个极度虚弱、却带着强烈抗拒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是顾衍！在林晚手臂受伤的瞬间，他那只被菌丝包裹的左手，如同本能反应般猛地抬起！几根尚存一丝活性的银色菌丝骤然暴涨，瞬间缠绕包裹住林晚手臂上那道流血的伤口！
菌丝冰冷，带着他特有的机油味，紧紧贴附在温热的皮肤和渗出的鲜血上。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被菌丝包裹的伤口，疼痛感似乎被隔绝了。而顾衍那几根缠绕的菌丝顶端，接触了林晚的鲜血后，竟然诡异地……开花了！
一朵极其微小、却异常精致冰冷的蓝色玫瑰！花瓣是半透明的冰蓝色，边缘带着细小的、如同金属般的倒刺，花蕊是跳动的幽蓝电弧！这朵花，就开在顾衍的菌丝上，也开在林晚的伤口边缘。
林晚的目光扫过那疯狂滚动的排行榜。榜单最顶端，一个名字后面跟着令人窒息的【999+ pc】！名字是：【ceramic mask】。旁边附着一张模糊的照片——照片背景，是翻滚着白色浪花的、冰冷刺骨的……极地冰海！正是林父坠机的海域！
“顾衍……”林晚看着排行榜，又低头看着顾衍死死护住自己伤口的菌丝，声音发紧。
顾衍靠在她身上，呼吸微弱，脸色灰败得吓人。他似乎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抗着什么，眼神死死盯着那排行榜最下方，一行几乎看不见的、闪烁的幽蓝色小字：
【本协议最终解释权归顾雅茹所有】。
“呵……”顾衍发出一声破碎的、充满无尽嘲讽的轻笑，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那些包裹着林晚伤口的菌丝，也瞬间失去了活性，变得黯淡枯萎，如同烧焦的枯藤，从她手臂上滑落。
伤口暴露在空气中，鲜血还在渗出。就在伤口旁边的皮肤上，被顾衍菌丝缠绕过的地方，浮现出一个硬币大小的、复杂的暗银色纹身！纹身中心是一个抽象的痛苦表情符号，周围环绕着细密的、如同电路般的纹路，纹路中，一个微小的数字正在跳动：【15 pc】。
这是痛感币的烙印。
林晚撕下衣角，用力按在自己的伤口上，试图止住那象征着“价值”的血流。破碎的布条飘落，其中一片较大的碎片上，残留着刚刚滚动的协议条款打印体，几个破碎的字眼刺目地拼凑在一起：
【……新娘……契约……绑定……痛苦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