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县衙时,天色渐暗。
一路上,苏璃月兴致勃勃,嘴里不住念叨着熙市街的美食:“这糖炒栗子喷香酥脆,蜜橙糕入口即化,还有芝麻饼,满是麦香,实在妙极!”
她双手捧满了各式小吃,喜不自胜,仿佛得了稀世珍宝。
李羡安见状,无奈浅笑。
苏璃月身为清霄剑宗弟子,生性豪爽侠义,却对美食情有独钟,这率真性情倒也有趣。
此刻,她只顾品尝美味,佩剑都抛诸脑后,李羡安只得顺手接过。
二人踏入县衙,衙役们见李羡安前来,即刻整齐行礼,恭声问候。
苏璃月心中暗自思忖:看来这李羡安所言不虚,他真是县衙之人。
此前她尚有疑虑,眼见此景,疑虑顿消。
来到西厅,杨纪正在书房翻阅卷宗,听闻动静,他抬眼望去,放下手中毛笔,整了整衣袍,快步迎出。
“李兄,你可算回来了……”
杨纪刚说到一半,视线落到李羡安身侧的白衣女子身上,觉得有些眼熟,稍作回想,不禁轻呼:“李兄,这不是昨日在悦来轩门口,行侠仗义的那位姑娘吗?”
李羡安微笑着居中引见:“正是,这位是清霄剑宗的苏璃月姑娘,苏姑娘,他便是新任扬州巡按御史,杨纪,杨大人。”
杨纪听闻苏璃月来自清霄剑宗,眼中闪过一丝讶色。
虽未涉足江湖,却对江湖名门有所耳闻。
眼前这位女子英气逼人,竟是名门中人。
他拱手施礼,微笑道:“原来是苏姑娘,昨日姑娘的侠义之举,杨某亲眼目睹,令人敬佩。”
苏璃月本能地欲抱拳回礼,却发现双手被小吃占满,顿时有些窘迫,脸颊泛起红晕。
她看了看手中的零嘴,又瞧了眼杨纪。
略作思索后,便将小吃一股脑递给李羡安,歉然笑道:“劳烦帮我拿一下。”
李羡安无奈接过,心中暗笑苏璃月的随性。
苏璃月这才腾出双手,大大方方抱拳行礼,声音清脆:“苏璃月,见过杨大人!”
她极少踏出宗门,鲜少与朝廷官员打交道。
在她想象之中,这位身负重任的巡按大人,理应是位年逾不惑的中年男子。
面上蓄着长长的胡须,举手投足间尽显稳重老成,每当开口说话,必定习惯性地轻轻捋着胡须。
此刻眼前之人,如此年轻便已荣任一州巡按之职,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待行礼完毕,苏璃月并没有立刻拿回零嘴,而是与杨纪交谈了几句。
随后,她才从李羡安手中取回小吃,略带羞赧道:“实在是抵挡不住这些美味,让二位见笑。”
杨纪微笑摆手,旋即,他看向李羡安,好奇问道:“李兄,你为何会和苏姑娘在一起?”
李羡安说道:“我们进去说。”
三人走进会客厅,不一会儿,小厮送来膳食,吃完以后,李羡安将今日遇到苏女侠的事,简单讲述一遍。
只是,将苏璃月邀请入伙的真实用意,他没吐露出来。
杨纪静静听完,问道:“李兄此次探查,可有收获?
李羡安拿出那块碎布片与竹筒哨,放在桌上,指着碎布片道:“这是在王家一处偏僻小院中发现的,那里还有许多脚印。”
杨纪将碎布片置于掌心,仿若接住一片云,轻轻摩挲,碎布片表面光滑柔软,丝线细如蛛丝。
他凝视片刻,脱口而出:“这是云缕幻绡!”
李羡安点了点头,道:“据我所知,唯有四海商会的娄家售卖此物,此外,我还在院中发现了磷粉。”
结合这两样线索,杨纪想了片刻,缓缓道:“李兄,依你看,是有人蓄意利用云缕幻绡与磷粉故弄玄虚,以此来制造恐慌?”
李羡安点头道:“没错,我推测那人将白衣浸湿,涂抹磷粉,磷粉易燃,遇水则自燃延迟,便能延缓自燃时长,在黑夜,沾染磷粉的白衣会散发出微光,那人正是借此来装神弄鬼。”
苏璃月正往嘴里塞着一块蜜橙糕,听到这儿,眼睛突然一亮,赶忙咽下口中食物。
她接话道:“我明白了,那房屋之中残留的灰烬,是那件白衣在干燥之后,其上附着的磷粉燃烧所留下的痕迹。”
“嗯,不知苏姑娘注意到没有,屋中脚印杂乱无章,想必是磷粉起火时,那人惊慌失措,不及脱下白衣,匆忙逃窜留下的痕迹。”
听了这番分析,杨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果真是如此,我们只需前往娄家布行,查阅购买记录,再查看这些买主有无灼伤痕迹,或许便能揪出扮鬼之人。”
李羡安点了点头,而后拿起竹筒哨,道:“今日在熙市街一老者摊位发现此物,老者称半年前有人寻他定制,这竹筒哨构造精巧,轻吹便发出孩童啼哭之声,王家邻里夜间听到的哭声,正是源自于此。”
杨纪分析道:“王家半年前失火,其后闹鬼传闻渐起,而城中孩童近半月才开始失踪,时间不符,难道其中并无关联?”
苏璃月这时也凑过来,认真思考后说道:“虽说时间有别,但或许背后有更深的隐情,只是我们尚未发现。”
李羡安说道:“有无联系,找到在王家宅院扮鬼者便可知晓,杨兄,今日有何发现?”
杨纪轻叹一声,靠向椅背道:“那些桑户所言与县衙卷宗相符,不过,我听闻城中有个叫赖三的混混,传言他能找回失踪孩童。”
苏璃月顿时来了兴致,挑眉问道:“县衙耗费多日都未能侦破此案,这个赖三是何人?竟有这般大的能耐?”
杨纪无奈摇头:“回到县衙后,我问过沈县尉,那人只是县城中一个无赖,此前找回孩子只是碰巧遇到,便带了回来。”
这时,院中传来一阵脚步声,杨纪与李羡安站起身,只见外面来人是县令周崇。
“敢问杨大人与李公子可在室内?”
二人迎了出来,苏璃月坐在一旁,抬眼看了他们离去的背影,轻轻咬了咬嘴唇,并没有跟着出去。
又是一位朝廷官员,听这声音年纪应该不小了。
不知怎么的,她对这类人实在有些发怵,大概是她父亲平日里对她太过啰嗦,什么事情都要反复叮嘱,让她烦不胜烦,所以才偷偷跑了出来。
如今听到这声音,不自觉就联想起父亲唠叨的模样,心里顿时有些抵触。
周崇穿着一身得体的青色官服,国字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
他见到二人出来,抱拳作揖:“见过杨大人,李公子。”
杨纪原本抬首示意对方免礼,说道:“原来是周大人。”
李羡安回礼:“周大人。”
周崇笑道:“方才在庭院之中,便听闻杨大人与李公子探讨案情,杨大人一心为本县操劳,如此殚精竭虑,实乃本县百姓莫大的福气啊。”
杨纪微微一笑,摆了摆手,“周县令言重了,职责所在罢了,周县令事务繁忙,此时特意前来,可是有要事相商?”
周崇回道:“是这样的,杨大人,最近不是因为城中闹鬼一事,人心惶惶,本县娄氏布行的掌柜娄济仁,他请来了几位黄叶观的真人来做法事,驱逐邪祟,以安民心,那娄掌柜想要邀请大人明日出席,便托下官前来。”
杨纪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后说道:“周大人,通过法事来安抚民心,这想法自然不错,只是不知这娄氏布行当下大掌柜究竟是何等人物,竟能如此热心,主动行此等善举?”
周崇回道:“娄氏布行在本县经营多年,口碑良好,原大掌柜半年前因年迈精力不济卸任,新掌柜上任后行事低调,为人本分,常行善事,此次城中闹鬼人心惶惶,他请来黄叶观真人做法事,只为平息恐慌,让百姓生活复归安宁。”
李羡安见杨纪有些犹豫,便道:“杨兄,不妨去看看。”
杨纪微微点头,“既然如此,那杨某便应下这邀请,劳烦周大人替杨某回复娄掌柜,就说杨某明日定会准时到场。”
周崇忙不迭应道:“是,杨大人,那下官这就去回禀娄掌柜。”说罢,抱拳行礼后转身离去。
待周崇走后,杨纪问李羡安:“李兄,王家闹鬼一事我等已探明真相,为何还要去?”
李羡安道:“杨兄昨日才到这平康县,娄氏布行的大掌柜便已知道了行踪,难道不可疑吗?”
周崇从西厅出来后,扬声唤来一个小厮。
他眯起眼睛,悠然吩咐道:“你到娄氏布行走一遭,见到娄掌柜后告知他,巡按大人已应下了他的邀请。”
那小厮赶忙恭敬地应了一声“是”,刚要举步离开,沈谭恰好迈步走来。
沈谭双手抱拳,恭敬行礼:“周大人,前几日拙荆嘱托下官购置些布匹,既然顺路,这消息就由下官代劳传达,也省得这小厮再跑这一趟了。”
周崇微微点头:“如此也好,有劳沈县尉了。”
沈谭转身而去,脸上笑意渐渐隐去,眼中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沉思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