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暮色浓稠,最后一波游客的喧闹终于被夜色吞没。逸一独自坐在寂静的员工寝室里,对着空气轻声呼唤:“系统?”电子音瞬间响应,带着一种过分喜庆的节奏在她脑中炸开:“叮~恭喜主人,喜提新员工!倒计时开始,激动人心的时刻即将到来!三、二、一……”
随着电子音的激荡,三个身影由虚转实,带着各自时空的尘埃,骤然出现在略显狭窄的寝室中央。宋太宗赵光义下意识地拂了拂宽大的袍袖,宋仁宗赵祯目光温润中带着一丝初临异世的茫然,唐高宗李治则本能地挺直了腰背,帝王的矜持刻在眉宇之间。
逸一的心跳微微加速,这批“员工”的分量沉甸甸压在她的心头。她深吸一口气,试图打破这奇异的僵局:“欢迎三位……”
“呵呵!赵光义!”一声压抑着千年岩浆般怒火的低吼,如同惊雷劈开了室内的寂静。角落里的赵匡胤猛地站起,双目赤红,额角青筋如盘踞的虬龙根根暴起。他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魁梧的身躯裹挟着开国之君的狂怒,如猛虎般直扑过去,“我可算把你给盼来了!”
铁拳裹挟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在赵光义仓皇抬起的胳膊上。骨骼撞击的闷响令人牙酸。
“让你烛影斧声!让你杀兄篡位!让你金匮之盟!”赵匡胤的怒吼一声高过一声,每一拳都凝聚着被背叛、被夺走江山、甚至可能被谋害的滔天恨意,“让你当高梁河驴车漂移王!简直是丢尽了朕的颜面!”他揪住弟弟的衣领,将这个在史书上也曾叱咤风云的宋太宗像破麻袋一样掼在地上,“没本事还妄图篡位,谁给你的狗胆!你看看赵祯,被你留下的烂摊子害得有多惨!我怎会有你这般狼心狗肺的弟弟!”
赵光义蜷缩在地,抱着头,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呻吟,连滚带爬地躲闪。他死时早已不是当年烛影摇红之夜壮年的晋王,此刻在暴怒的兄长面前,那深植于骨髓的畏惧与心虚,彻底击垮了他。他甚至不敢直视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眸。
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另一个人压抑的火山。李世民的目光死死锁住刚刚站稳、还带着几分茫然与矜持的李治。这位贞观天子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属于天策上将的凌厉杀气瞬间取代了帝王的威仪。
“逆子!”李世民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金戈铁马的铮鸣,“朕将皇位传于你,是期望你能承贞观之遗风,开万世之太平!”他一步踏前,与赵匡胤形成了无形的合围之势,目标直指脸色煞白的李治,“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话音未落,李世民的拳头已如重锤般挥出,狠狠砸在李治的肩胛处。李治一个趔趄,痛呼出声。
“独断专行,刚愎自用!拒谏饰非,朝野噤若寒蝉,再无魏征直臣!”李世民字字如刀,拳脚也如疾风骤雨般落下,毫不容情,“忠良人人自危,奸佞得意洋洋!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万姓厌役,呼嗟满道’,‘天下莫不失望’!朕的江山,被你糟蹋成何等模样!”
李治被打得眼冒金星,头晕目眩,本能地想要躲避,但看清施暴者竟是自己早已逝去的父皇,以及旁边那位虽未动手、眼神却比寒冰更冷冽的母后武则天时,他所有的挣扎和辩解都凝固在了喉咙里。巨大的恐惧与深入骨髓的敬畏瞬间攫住了他。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浑身颤抖,只剩下本能地蜷缩和承受。
“兵败新罗,痛失朝鲜半岛!偏听偏信,诛杀阿史那伏念,引东突厥复叛,边患永无宁日!”李世民的怒火越烧越旺,每一句叱骂都伴随着沉重的拳脚,“更可恨者,你竟……你竟让女子干政!那是朕的女人!朕真该在你降生之时,就将你扼杀于襁褓之中!废物!蠢货!”
混乱的风暴中心,唯有宋仁宗赵祯,像个被惊涛骇浪抛到岸边的孤舟,茫然失措地僵立着。他温润的脸上写满了惊愕与无措,目光在暴怒的太祖、狼狈的太宗以及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唐高宗之间来回逡巡,完全不明白这滔天怒火从何而起。
“仁宗陛下,”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逸一不知何时已悄然靠近,语速飞快地解释,“那位被太祖陛下痛殴的,是您的……太宗皇帝赵炅(赵光义原名)。”
“太宗……皇伯父?”赵祯下意识地重复,温润的眼眸深处,那点因陌生环境而产生的、天然的怜悯,如同被投入烈火的薄冰,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数个殚精竭虑却难挽颓势的漫漫长夜,是国库空虚、强敌环伺、三冗积弊如同沉重枷锁般压在他肩头的窒息感,是范仲淹、富弼等人变法图强却最终功败垂成的痛惜与无奈!所有的源头,都指向了眼前这个被打得翻滚哀嚎的人——那个留下巨大烂摊子、让他一生都在艰难修补的太宗!
一股难以遏制的愤怒猛地冲上头顶,烧得他温雅的面庞微微发红。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身体前倾,就要冲上前去。
就在这时,正对着赵光义后背猛踹的赵匡胤,仿佛脑后长了眼睛,猛地侧过头,目光如电般扫向赵祯。那眼神里翻腾的怒火稍稍顿了一下,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对自己身后事的悔恨,有对赵祯这个后辈不得不收拾残局的沉重理解。他手上的力道,竟也微妙地收敛了几分。
然而,赵匡胤目光中的默许,如同点燃了引信。赵祯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燃尽。他猛地一步踏出,脱离了逸一身侧,温润如玉的君子此刻面沉似水,径直走向那翻滚的“风暴眼”——他的太宗伯父。
“皇伯父!”赵祯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被逼至绝境的冰冷和质问,“好一个‘烛影斧声’!好一个‘金匮之盟’!您为后世子孙,留下的究竟是何等的‘福泽’?!”
话音未落,赵祯已抬起脚,对着赵光义那因躲避赵匡胤而撅起的臀部,狠狠踹了下去!这一脚,凝聚了他四十二年帝王生涯中积压的所有憋闷、无奈与力不从心!赵光义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嚎,被踹得直接滚向墙角。
整个迎新会场彻底沸腾了!这早已不是简单的“迎新”,而是一场跨越时空、酣畅淋漓的清算!早已闻声赶来的第二批“高级员工”——王安石、包拯、岳飞、宋慈、朱高炽、于谦、王维、李瑛——此刻都挤在门口或散坐在会议桌旁。
包拯面色凝重如铁,浓眉紧锁,下意识地探手入怀,似乎想摸出他那块惊堂木,最终只是重重一拍桌面,发出“砰”的一声闷响:“肃静!成何体统!”然而他的怒喝瞬间被淹没在更鼎沸的喧嚣里。
王安石则站在稍远处,双手抱臂,眼神锐利如鹰隼般扫视着混乱的场面,眉头紧锁,低声对身边的于谦道:“无序至此!岂有半分章法?纵有千般积怨,亦当立规明矩,依法论处!若在我‘制置三司条例司’……哼!”他重重哼了一声,仿佛眼前这混乱就是变法最大的阻碍。
岳飞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捏得发白,胸膛剧烈起伏。看着李治被李世民如教训稚童般痛殴,又看着赵光义被祖孙两代帝王围殴,他牙关紧咬,眼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那是刻骨的家国之恨在共鸣。他猛地侧过头,不忍再看,却又忍不住将目光投向角落里的秦桧,那眼神中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吓得秦桧拼命缩着脖子,恨不能钻到桌子底下去。
“咔嚓…咔嚓…”
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嗑瓜子声,在一片混乱的嘶吼、怒骂和痛呼声中,显得格外突兀而魔幻。朱高炽胖乎乎的脸上带着一种见怪不怪的佛系淡定,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五香瓜子,熟练地嗑开,还不忘热情地分给身边略显紧张的王维和李瑛:“二位,尝尝?此乃……呃,人间烟火气。习惯就好,习惯就好。”他圆润的下巴朝风暴中心扬了扬,“吾观此局,当名之曰‘祖宗家法之现场演绎’,何其生动也!”
王维这位“诗佛”,此刻哪里还有半分超然物外的禅意。他一手被朱高炽塞了瓜子,一手尴尬地僵在半空,俊逸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看看被揍的李治,又看看被围殴的赵光义,再看看淡定嗑瓜子的朱高炽,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化作一声低低的、充满艺术困惑的叹息:“这……‘空山新雨后’的意境,怕是一时半刻寻不回来了……”他拈着一粒瓜子,仿佛在研究什么稀世珍宝,却怎么也送不进嘴里。
宋慈则站在离“案发现场”稍近的位置,法医的职业本能让他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地上翻滚哀嚎的赵光义和跪地受责的李治,眉头深锁,口中念念有词,手指还在无意识地模拟着验伤的动作:“此处受力角度……观其翻滚姿态,左臂恐有挫伤……胫骨受力点在此,或致骨裂……啧,需以《洗冤》之法细验之……”若非场合过于混乱,他恐怕已经要冲上去进行专业的损伤检验了。
逸一站在沸腾的旋涡边缘,看着眼前这彻底失控的“迎新盛典”,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头皮阵阵发麻。她昨晚向系统申请的崭新宿舍楼和游乐设施,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赵匡胤的怒吼、李世民的斥骂、赵光义和李治的痛呼、赵祯压抑的质问、包拯徒劳的拍桌、王安石的冷嘲、岳飞的沉默怒火、朱高炽的嗑瓜子声、王维的叹息、宋慈的验伤碎语……所有的声音汇聚成一股狂暴的洪流,冲击着她脆弱的神经。
她脑子里只剩下系统升级前那句略显委屈的告别:“主人,我即将再度升级!此番亦需耗时一周,无法伴您左右了。”当时她回答得多么轻快果决:“无妨,我亦非时时皆需系统相助。”此刻,这句回应像一个巨大的回旋镖,狠狠砸中了她自己的后脑勺。
一周!整整七天!她将独自面对这群从历史长河里爬出来的、恩怨情仇纠缠如乱麻的祖宗们!没有系统这个“消防栓”,她拿什么去扑灭这随时可能爆燃的千年积怨之火?看着赵匡胤似乎打累了,揪着鼻青脸肿、涕泪糊了满脸的赵光义的衣领喘着粗气;李世民也停下了手,胸膛起伏,冷冷地盯着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李治;赵祯则站在一旁,胸口起伏,温润的眼眸里残留着激愤后的余烬……风暴似乎暂时平息了,但那弥漫在空气中的火药味,浓得几乎能点燃。
逸一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满是无形的火星。她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试图压过那此起彼伏的嗑瓜子声和议论:“诸位……”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赵匡胤松开了手,赵光义如烂泥般瘫倒在地。李世民冷哼一声,背过身去。赵祯默默退开一步。包拯的浓眉依旧紧锁,王安石的眼神充满审视,岳飞紧握的拳头微微松开,朱高炽终于停下了嗑瓜子的动作,王维悄悄松了口气,宋慈遗憾地停止了模拟验伤。
“今日之‘迎新’,毕生难忘。”逸一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愤怒、或狼狈、或冷漠、或好奇的脸,“千载恩怨,一朝倾泻,情有可原。”她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然,此地非金銮殿,亦非沙场点兵台!此乃景区,诸位如今皆为同僚!同室操戈,成何体统?”
她的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赵匡胤和李世民:“太祖陛下,太宗陛下(李世民),事已至此,气可消否?再打下去,我这新宿舍怕是要先成‘伤兵营’了!”她又看向瘫在地上呻吟的赵光义和跪着的李治:“太宗陛下(赵光义)、高宗陛下,可还能起身?”
赵光义和李治挣扎着,在赵祯和于谦的默然搀扶下,勉强站起,模样狼狈不堪。
“既往不咎,我做不到。那是你们血脉里的烙印。”逸一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在寂静下来的会议室里回荡,“但往后,景区之内,一切纷争,必须依规而行!此地,只讲岗位职责,不论前朝旧怨!”她猛地一指会议室墙上挂着的《员工守则》,“此乃景区铁律!谁再敢擅自动手,挑起私斗,莫怪我翻脸无情!轻则罚没绩效,打扫全景区茅厕一月!重则……”她故意停顿,目光扫过众人,“关小黑屋面壁思过,三餐只供窝窝头配咸菜!”
“窝窝头?”朱高炽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圆润的肚子,小声嘀咕了一句,脸上露出明显的抗拒。
“哼!”赵匡胤重重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但终究没有再动手的意思。
李世民拂了拂袖袍,冷峻的面容上看不出情绪,却也默认了逸一的裁决。
一场跨越千年的风暴,在逸一这近乎“窝窝头威胁”的强硬宣言下,终于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会议室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赵光义、李治压抑的呻吟。然而,逸一心中没有丝毫轻松。这平静如同覆盖在火山口上的薄冰,脚下奔涌的炽热岩浆随时可能再次撕裂一切。
她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七天,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系统升级的倒计时,在她心里无声地、沉重地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