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
这一个字,从顾言欢的耳膜刺入,瞬间冻结了她四肢百骸的血液,再狠狠地扎进心脏最柔软的地方,搅得血肉模糊。
她听不见窗外枯槐枝干被冷风刮过的呜咽,也感觉不到指尖因失力而传来的麻木。她的整个世界,只剩下季微语那双古井无波的眼,和那两片吐出世间最残忍字句的、淡漠的唇。
这就是……报应吗?
报应她占据了这具身体,继承了原主所有的罪孽。报应她明知对方恨之入骨,却还妄图用一夜的温存,去偷取片刻的温情。
不。不可以。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慌与偏执,瞬间压过了所有的痛苦与羞耻。
她不能就这么放她走。
一旦季微语踏出这个院子,走出皇城,她们之间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站住。”
季微语收拾的动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二皇女殿下,圣上有旨,准我离京。您,还想抗旨不成?”
“我……”顾言欢向前一步,脚下却是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她扶住旁边的桌角,才勉强稳住身形。
她看着季微语决绝的背影,她知道,任何的命令、威胁,在这一刻都已是笑话。
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当一个曾经的黑帮阁主,一个如今的皇女,抛弃了所有权势与尊严,她还剩下什么?
只剩下……最卑微的乞求。
“季微语,我放你走。”
季微语的肩膀颤动了一下。
只听顾言欢用尽全身力气,“我不仅放你走,还会派亲卫护你北上,确保你一路平安。我甚至可以……帮你查你父亲的死因。”
季微语终于缓缓转过身,她不相信顾言欢会如此好心。
“条件呢?”
顾言欢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她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到季微语面前。
她低下头,凝视着这张让她爱恨交织、痛彻心扉的脸,声音低哑到了极致。
“再陪我……最后一晚。”
空气,死寂。
季微语以为自己会愤怒,会觉得屈辱,会一巴掌扇在这个女人脸上。
可最终,涌上心头的,却是一股彻骨的悲凉与荒唐。
她看着顾言欢眼中的疯狂与哀求眼神。
“好。”
一个字,轻飘飘的,却重如千钧,砸在了顾言欢的心上。
她赢了她的赌注,却感觉自己输掉了全世界。
那一夜,静心苑的卧房里,没有一丝声响。
没有了昨夜那压抑的喘息,没有了肌肤相亲的滚烫。
有的,只是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冰冷的距离。
季微语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安静地躺在床榻内侧,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灰暗的阴影。她将自己所有的气息都收敛起来。
顾言欢躺在她身边,却不敢触碰。
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身边那人平稳的呼吸声。
她们之间,只隔了不到一拳的距离。
却又像是隔着前世今生,隔着血海深仇,隔着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天堑。
“脏”……
那个字,还在她脑海里盘旋。
她真的,就这么让她厌恶吗?
连碰一下,都觉得是玷污?
顾言欢侧过身,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季微语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张脸显得格外苍白,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她终究还是没忍住,伸出手,颤抖着,想要去触碰她的脸颊。
指尖刚要碰到那冰凉的肌肤,季微语的身体便僵住了,那是一种发自本能的抗拒。
顾言欢的手,就那么停在了半空中。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悲恸,从胸腔深处猛地涌了上来,冲垮了她最后一道防线。
她再也控制不住,俯下身,从身后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抱住了那具僵硬的身体。
她将脸埋在季微语的颈窝里,那里还残留着她昨夜留下的痕迹,和季微语身上清冷雪梅气息。
温热的液体,无声地从眼角滑落,一滴,一滴,浸湿了季微语的衣襟。
那是在现代社会,面对帮派叛变,身中数刀也未曾流下的一滴泪。
那是在穿越之初,面对陌生环境与原主记忆冲击,也未曾示弱的一滴泪。
此刻,却为了一个“恨”她入骨的人,决了堤。
“季微语……”
她的声音哽咽着,带着浓重的鼻音。
“你就……那么恨我吗?”
恨到……连一丝一毫的真实,都不肯施舍给我?
恨到……连片刻的温存,都觉得肮脏不堪?
季微语的身体,依旧僵硬如铁。
她没有回答,也没有挣扎,只是任由那滚烫的泪水,一滴滴落在自己的肌肤上,灼得她心口一阵阵发疼。
黑暗中,她缓缓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没有半分睡意。
恨吗?
她问自己。
恨意早已深入骨髓,刻入灵魂。
可在这无边的恨意之中,为何……又会有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酸楚与不忍?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这一夜,注定无人安眠。
一个在无声的泪水中乞求救赎,一个在清醒的煎熬中等待黎明。
第二日,天色微明。
当第一缕灰白的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内时,季微语已经起身。
她没有看床上睡着的顾言欢一眼。
当她推开门时,无双正守在门外。
看到季微语,无双的眼神复杂,有警惕,有不解,最终只是化作一声低叹默默地让开了路。
季微语一路无言,走出了静心苑,走出了皇宫。一辆早已备好的马车,正静静地等在宫门外。
她没有回头。北境,有她必须回去的理由。京城,是她一刻也不想多待的牢笼。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就在马车即将汇入人流,驶向城门之际,一道身影拦在了车前。
来人正是羽林卫左都指挥使——陆铮。
车夫大惊,连忙勒住缰绳。柳絮紧张地护在季微语身前,警惕地看着这位女帝座下的心腹。
陆铮翻身下马,走到车窗前,对着里面微微躬身,“季王妃。”
季微语掀开车帘:“陆大人有何指教?”
陆铮从怀中取出一封没有任何标记的、用火漆封口的信,双手奉上。
“卑职奉命,为季王妃送行。”他言简意赅,目光却深沉如海,“此信,还请季王妃亲启。关乎……季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