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将城市切割成模糊的色块,蓝归笙踩着积水跑进老城区的窄巷。墙缝里钻出的青苔蹭湿裤脚,头顶晾衣绳上的白衬衫滴着水,像极了记忆里孤儿院走廊晾着的旧床单。她扶着斑驳的砖墙喘息,额角的血混着雨水淌进衣领,带来一阵尖锐的凉。
转角处突然亮起暖黄的灯,馄饨摊的白雾裹着葱花香气漫过来。穿蓝布衫的老婆婆抬头看见她,慌忙递过毛巾:“姑娘这是咋了?快擦擦。”瓷碗碰在木桌上的轻响里,蓝归笙盯着碗里沉浮的虾皮,忽然想起某个雪夜,有人把热馄饨揣在怀里跑过三条街,烫得自己手背发红,却笑着说“阿笙快吃”。
那双手的轮廓在雾气里渐渐清晰——不是顾沉舟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而是指腹带着薄茧、关节处有旧伤的手。
“姑娘?”老婆婆的声音拉回她的神思。蓝归笙猛地抬头,看见巷口停着辆半旧的自行车,后座捆着的帆布包沾着泥点,车把上挂着串廉价的纸灯笼。这场景像把钥匙,猝不及防捅开记忆的锁:十岁那年她发着高烧,有人就是骑着这样的车,把她从失火的孤儿院后座护到医院,帆布包磨破了他的肩膀,血染红了她的衣角。
“薄云封……”她无意识地念出这个名字,馄饨在碗里晃出细碎的涟漪。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蓝归笙攥紧毛巾回头,看见薄云封扶着墙喘息,左臂的绷带已被雨水泡成深褐色。他怀里还抱着件黑色大衣,显然是一路跑着追来的。
“别过来。”她抓起桌上的空碗,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薄云封却径直蹲下身,将大衣轻轻搭在她肩上。他的动作很慢,因为牵扯到伤口而微微发颤,声音却稳得像深潭:“你小时候总偷藏糖给我,说‘云封哥哥咳嗽要吃甜的’。”
蓝归笙的手抖了一下,空碗在掌心转了半圈。她确实对甜的东西有种莫名的执念,床头柜里永远要放着水果糖,顾沉舟总说“女孩子少吃糖”,只有眼前这人,语气里带着她陌生的熟稔。
“孤儿院的老槐树,”薄云封望着巷口摇曳的灯影,声音轻得像叹息,“你总爬上去掏鸟窝,摔下来那次,是我背你去的医务室。你的发绳挂在树杈上,蓝白格子的,我现在还收着。”
雨突然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蓝归笙看着他湿透的衬衫下隐约露出的疤痕,锁骨处那道月牙形的伤,和她记忆里某次替人挡玻璃碎片留下的痕迹,竟完美重合。
“顾沉舟说……”她咬着下唇,声音发哑,“是你炸了婚房。”
薄云封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垮了一下。他从口袋里摸出个塑封袋,里面是枚烧焦的袖扣,上面刻着极小的“G”字:“这是从爆炸残留物里找到的。顾沉舟的英文名,叫Gabriel。”
馄饨摊的灯突然闪烁了两下。蓝归笙盯着那枚袖扣,脑海中炸开更清晰的画面:婚房里顾沉舟背对着她打电话,语气阴冷地说“把薄云封的轮椅锁死在地下室”;炸弹引爆前,是薄云封冲破门把她扑到窗外,轮椅被气浪掀飞时,他的惨叫声里混着金属扭曲的锐响。
“你为了救我……”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腿才……”
薄云封没回答,只是从帆布包里拿出个铁皮盒。打开的瞬间,水果糖的甜香漫出来,全是橘子味的——她刚才无意识摸向大衣口袋时,指尖触到的正是这种形状的糖。
“你说过,橘子糖最像阳光的味道。”他推过来一颗糖,指尖沾着未干的血,“顾沉舟怕你想起,才总藏起你的糖罐。”
蓝归笙捏着那颗糖,糖纸在掌心被攥出褶皱。监护仪的滴答声、顾沉舟藏注射器的动作、薄云封挡在她身前的背影……所有碎片突然拼出完整的真相。她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婚房——是为了阻止顾沉舟用假合同吞并蓝氏,而薄云封,是赶去救她的。
“他们说你派人杀我……”她的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糖纸上洇出小水斑。
“我若想伤你,”薄云封抬起手,却在离她脸颊寸许处停住,眼底翻涌着压抑的疼,“何必在你被绑架时,单枪匹马闯仓库?何必在你中弹时,用身体替你挡第二颗子弹?”
他掀开衬衫,右肋处有个狰狞的弹孔疤痕,和她锁骨处那道血痕的位置,恰好能在相拥时重合。
馄饨摊收摊的铃铛响了,老婆婆收拾着碗筷没回头。蓝归笙看着薄云封苍白的脸,突然想起刚才在医院,他明明可以趁乱带走她,却只是站在雨里等她做选择。
“跟我走。”她抓起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去一个顾沉舟找不到的地方。”
薄云封的睫毛颤了颤,像是不敢相信。直到蓝归笙把大衣往他肩上拢了拢,他才哑着嗓子应:“好。”
他们沿着晨雾渐起的小巷往前走,薄云封的拐杖敲在青石板上,发出笃笃的轻响。蓝归笙数着他的脚步声,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清晨,有人背着发烧的她走过孤儿院的石子路,呼吸落在她颈后,轻得像羽毛。
“云封哥哥。”她低声叫了句。
薄云封猛地停住,拐杖在地上顿出闷响。他转过身时,眼里的红血丝混着水光,像浸在水里的朱砂。
“我好像……有点记起来了。”蓝归笙踮起脚,替他拂去肩上的雨珠,“我们去海边吧,你说过等我接手公司,就去看日出。”
远处传来汽车引擎声,大概是顾沉舟的人追来了。但这一次,蓝归笙没有躲。她牵着薄云封的手,往巷口更亮的地方走,口袋里的橘子糖在晨光里,透出琥珀色的光。
有些记忆或许永远回不来了,但此刻掌心相贴的温度,比任何回忆都更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