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完全亮透,晨曦微露,整个世界都被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着,显得有些朦胧。
就在这时候,一阵急促而又猛烈的拍门声突然打破了清晨的宁静,“砰砰”的声响在寂静的院子里回荡着,仿佛要将那扇破旧的院门给拍碎一般。
曹大林睡眼惺忪地从温暖的被窝里钻出来,他一边嘟囔着抱怨是谁这么早来打扰他的美梦,一边掀开那厚重的棉被。
透过窗户上那一层厚厚的霜花,他隐约看到一个身影在雪地里不停地跺脚,似乎非常焦急。
再仔细一看,原来是刘二愣子,他的帽耳朵上挂满了冰溜子,随着他的动作,那些冰溜子不时地掉落下来,发出清脆的响声。
刘二愣子的嘴里不断地呼出白色的雾气,这些雾气在清晨的微光中翻滚着,就像是一团团被惊扰的云。
他的声音因为焦急而变得有些走调,“大林!快开门啊!”
曹大林听到刘二愣子的呼喊声,连忙趿拉着棉鞋,急匆匆地跑去开门。
门一打开,一股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雪粒子猛地灌了进来,如同一股洪流般冲击着他,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刘二愣子站在门口,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麻袋,麻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蠕动着,还不时地发出一阵细弱的呜咽声。
“老吴头打野猪的时候不小心伤到了腿,他家的‘黑箭’也在山里折了。”刘二愣子一边说着,一边稍稍松开了麻袋口,露出了三只毛茸茸的小脑袋。那三只小家伙显然还非常年幼,它们的眼睛尚未完全睁开,身上的绒毛也显得有些稀疏。
“老吴头留下这窝崽子,说要卖了换些药钱。”刘二愣子的语气有些沉重。
曹大林的呼吸猛地一滞,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三只小生命。上辈子,他曾经听说过关于老吴头的事情——老吴头可是这方圆百里出了名的好猎户,他养的“黑箭”更是厉害无比,曾经独自咬死过野狼。
后来三只小狗被县里干部买走,其中一只成了东北猎犬大赛的冠军。
最壮实的小公狗突然抬头,湿漉漉的鼻子蹭到曹大林手指。那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重生前那头陪他十年的老猎犬\"铁牙\",眼眶突然发热。
\"多少钱?\"
\"老吴头说......\"刘二愣子搓着手,\"要三张好狐狸皮,或者五十块钱。\"
屋里传来\"咣当\"一声。王秀兰站在灶房门口,搅猪食的棍子掉在地上:\"五十?够买半头牛了!\"女人撩起围裙擦手,眼睛却忍不住往麻袋里瞟。
曹德海不知何时也出来了,手里拿着他那杆老烟枪。老人蹲下身,粗糙的手指拨开小公狗的耳朵看了看:\"耳根厚,是条好苗子。\"烟锅在鞋底磕了磕,\"拿我那张猞猁皮去换。\"
\"爹!\"曹大林猛地抬头。那张猞猁皮是特等品,供销社估价一百二,是留着给小妹攒学费的。
\"狗比皮子金贵。\"曹德海吐出口烟,烟雾里眼神浑浊又锐利,\"老吴头的种,错不了。\"
曹晓云光着脚从里屋跑出来,小鹿崽子跟在她身后。小姑娘一把抱起最瘦弱的小母狗,脸蛋蹭着绒毛:\"哥,留这只吧,它舔我手心呢!\"
早饭是玉米粥就咸菜疙瘩。曹大林边吃边盘算:三张狐狸皮得进山三四天,眼下刚开春,狐狸正换毛,皮子不值钱。倒是昨天打的青牤子......
\"二愣子,吃完跟我去趟公社。\"曹大林三口喝完粥,\"把鹿肉卖了,再凑点钱。\"
刘二愣子正往嘴里塞窝头,闻言差点噎住:\"那、那不是留着给你娘治咳嗽的吗?\"
王秀兰突然转身进了里屋,出来时手里拿着个手绢包。层层打开,里头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工农兵票子:\"三十七块六,够了吧?\"女人声音发紧,\"反正开春种地也用不着新衣裳。\"
曹大林喉结动了动。上辈子娘就是这年春天咳血的,因为舍不得买止咳糖浆。他刚要推辞,小妹突然把个铁皮盒放在桌上,里头哗啦啦响——是她攒了两年的玻璃弹珠和糖纸。
\"供销社李会计收这个,上次说能给换钱......\"
正午时分,三人带着凑齐的五十块钱来到老吴头家。老猎人躺在炕上,右腿打着木板,脸色灰白得像灶膛里的冷灰。看见曹大林手里的钱,老人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黑箭的崽子......得好好待它们。\"
曹大林刚要答应,里屋突然传来阵犬吠。一个穿干部服的中年人走出来,手里捏着沓钞票:\"老吴,这仨狗崽子我出一百!\"
\"赵主任?\"刘二愣子脱口而出。这是公社管畜牧的副主任,出了名的爱玩狗。
赵主任斜眼瞥了瞥曹大林:\"小曹啊,听说你们前阵子猎了双熊?\"他手指捻着钞票,\"狗给我,回头批条子给你爹多分两亩自留地。\"
炕上的老吴头突然咳嗽起来,痰里带着血丝。曹大林把钱放在炕沿,转身去查看那三只小狗。最小的母狗正瑟瑟发抖,见他过来,竟挣扎着爬到他靴子上趴着。
\"老吴叔,\"曹大林轻轻抚摸小狗的脑袋,\"我出五十,再加三张上等狐狸皮。\"他顿了顿,\"狗还是您的,我帮您养着,随时能来看。\"
屋里突然静得可怕。赵主任的脸色变得铁青:\"你这是跟组织作对!\"
\"作啥对?\"曹德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老人拎着那张猞猁皮,身后跟着王秀兰和曹晓云,\"自由买卖,毛主席说的。\"
老吴头颤抖着手接过猞猁皮,突然老泪纵横:\"黑箭啊......\"他一把抓住曹大林的手腕,\"三只都给你!但要答应我——开春带它们去黑瞎子沟认路,那是黑箭长大的地方。\"
回屯的路上,曹晓云抱着小母狗走在前头,羊角辫上的红头绳在风里飘得像面小旗。刘二愣子牵着两只小公狗,嘴里不停念叨着要训练它们抓兔子。曹大林走在最后,手里攥着老吴头给的血统谱——那张发黄的纸上记着黑箭五代祖先的战绩。
\"大林,\"曹德海突然停下脚步,\"知道为啥非要这窝狗吗?\"
曹大林看着父亲沟壑纵横的脸,突然明白了什么。上辈子老吴头死后,黑箭的子孙流落民间,最后成了十里八乡最好的猎犬种。老人今天争的不只是三只狗,更是一份猎人的传承。
\"开春去黑瞎子沟,\"曹大林摸了摸怀里的小狗脑袋,\"我带它们认熊踪。\"
夕阳把一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屯口的炊烟已经升起,王秀兰走在前头,不时回头看看儿子怀里的小狗,眼里闪着曹大林多年未见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