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胡阳明的话音落下,场中霎时响起了一片低低的议论声。
那些上了年纪的外院医师面面相觑,握着笔的手指关节都有些发白。
“针灸?这内院考核何时加了这等科目?”
“我自幼习医,可这针灸之术从未涉猎啊!”
“太医院的典籍里,针灸之法向来是秘传,寻常医师哪能窥得门径?”
众人的窃窃私语中透着显而易见的震惊与惶恐,而他们的脸色也在瞬间变得无比煞白,神情惊疑不定。
世人只知针灸之术多为太医院医师所掌握,却鲜少有人知晓,身为外院医师,又岂有资格触及那等秘术?
唯有内院医师的亲传弟子,或许能学得一二皮毛。
曹晖端坐在主考席上,嘴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他垂首搅动着杯中茶水,水面映出他眸子里那抹胜券在握的神色。
“针灸?张景那乡野郎中,怕是连银针都未曾摸过几次吧。”他心中暗道,目光若有似无地飘向尾列的张景。
然而,当他看到张景时,那抹冷笑却僵在了嘴角。
只见张景负手而立,神色平静得仿佛胡阳明宣的不是考核内容,而是寻常医案讨论。他微微垂眸,似在凝神思索,周身气息沉稳,全无旁人身上的慌乱。
“怎会如此?”曹晖心中疑窦顿生,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难道这小子真懂针灸?”
而此时一旁的胡阳明见到众人议论纷纷,敲了敲桌子,扬声道:
“诸位不必惊慌。此次针灸考核,不过是考些常见穴位的定位与主治,并非精深针法。只要略通医理,便能应对。”
众人闻言,脸色稍缓,但眉宇间仍笼罩着一层忧虑。
常见穴位?可这“常见”二字,在太医院的评判标准里,又该如何界定?
……
考核正式开始。
曹晖的目光却如黏在张景身上般,几乎寸步不离。
可他只见张景神态自若地取过考具,缓缓铺展素白宣纸,提笔的手也是稳如磐石。
那支狼毫在张景指间运转自如,他仿佛不是在应对严苛的考核,而是在书写日常医案。
“风池穴,足少阳胆经,主治头痛眩晕……”
“合谷穴,手阳明大肠经,可疏风解表……”
张景笔下的字迹工整有力,对每个穴位的归经、主治、针刺深度与禁忌都信手拈来,阐述精准而详尽。
曹晖的脸色几番变幻,渐渐从最初的得意转为惊疑,又从惊疑变为焦躁。
他数次忍不住起身,佯装巡视考场,实则凑近张景的考案。
每看一眼,他的心就沉一分。
张景所写的内容,不仅准确无误,甚至对某些穴位的特殊用法都有独到见解,远超“常见”的范畴。
照此下去,张景通过考核已是板上钉钉。
一股寒意从曹晖心底升起。
他猛地转身回到主考席,手指紧紧攥住座椅的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底的慌乱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的阴鸷取代。
“绝不能让这小子踏入内院……”曹晖心中暗道,眼神逐渐变得冷酷,“只能用那个办法了……”
他在心中暗自回想着张景所抽取的三道病例,以及疗程中所需的那些药材,目光又在自己的茶盏中停留了许久。
顿时间,那个阴毒的念头如毒蛇般在脑海里盘旋起来。
“胡老哥,我给你加些茶水。”
曹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看向一旁的胡阳明,淡淡说道。
胡阳明闻言微微一怔,心中不禁有些疑惑——往日里与自己交情平平的曹晖,为何今日这般客气?
但他终究未多追问,只是拱手谢过。
而当曹晖为其添完茶水后,再次投向张景的目光里,已是充满了算计。
此时,张景刚完成草药辨识与针灸步骤的书写,正走向药炉准备熬煮。
他虽表面沉稳,余光却也始终留意着主考席上的曹晖——那家伙方才盯着考题时眼神闪烁,绝非善茬。
张景垂眸暗自思忖,也将手中的药材握得更紧了几分。
取药、称量、清洗,每一个步骤他都格外谨慎,反复确认着它们的炮制色泽与纹理。
柴火在炉中噼啪作响,药香渐渐弥漫开来。
张景守在药炉旁,看着药液在陶壶中翻滚,心中却始终悬着一根弦。
他预想过曹晖可能在药材上动手脚,或是趁他不备调换药渣,甚至已构思好若是药汤被泼洒后该如何应对。
然而直到三碗汤药依次熬好,曹晖始终端坐主位,只是偶尔将眼神投射过来,并未有任何异常举动。
“张景,老夫看看你的药汤。”
张景刚刚将药汤端回考案,就听到胡阳明的声音传来,里边带着几分温和。
自前两次考核后,这位老人家就对张景的医术很是认可。
只见胡阳明缓步走到张景身旁,先是俯身细嗅汤药气息,随即又用银药匙轻舀了些许,送至唇边浅尝几口。
片刻后,他微微点头,面上浮现出肯定之色,神情中尽是对这汤药的认可。
张景见状,暗暗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也终于放松了些许。
看来曹晖终究不敢在考核中公然动手,这内院考核的规矩,到底还是能束缚住他。
可就在胡阳明直起身,准备宣布结果的刹那——
“呃……”
他的喉头发出一声异响,脸色骤然涨红,随即浑身剧烈抽搐起来。
胡阳明双目圆睁,口中竟涌出白沫,整个人直挺挺向后倒去!
“胡院判!”
“胡大人!”
场中顿时大乱。
曹晖却猛地一拍桌案,厉声喝道:
“大胆张景!竟敢在药汤中下毒谋害院判!来人!给我拿下!”
一旁的侍卫们虽不明所以,但听到曹晖那声断喝,立刻循声而动,不由分说便如猛虎般扑向张景,欲将其制住。
但张景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那些侍卫一眼,当曹晖喊出那句话时,他的目光也如闪电般扫向对方。
只见当众人正惊慌失措时,曹晖却在暗中将右手不着痕迹地朝胡阳明身侧的茶碗伸去——
那茶碗正是胡阳明检查药汤前随手放置的,也是先前曹晖为其添过茶的!
“休想!”
张景怒吼一声,在被按倒的瞬间,藏在袖中的银针如流星般破空而出,精准刺入了曹晖右手手腕。
“啊!”曹晖痛呼一声,右手顿时一麻,探向茶碗的动作顿时僵住。
“别让他碰那茶碗!”张景咆哮着挣开侍卫的钳制,厉声喊道。
曹晖的面色瞬间因怒意而变得狰狞过来,几乎是立刻伸出另一只手,恶狠狠地要将那茶盏扫落在地。
千钧一发之际,众人只见一个年迈的身影摇晃着冲上前去,死死抱住了曹晖欲要打翻茶碗的手臂。
此人正是郭春。